夜露深重,許寧與段正歧離開時,天邊弦月已經高掛樹梢。
而等兩人回到住宅時,已經淩晨了。留在據點裏守衛的人馬,一批是段正歧從南邊帶過來的,一批是許寧從金陵城裏帶出來的,兩廂彙合之後,便聚在一起敘舊起來。有人談起許寧在金陵的一係列行動,嘖嘖稱歎道:“許先生這真是好計謀,當初他設計抓出內奸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是凡人!”
“廢話,普通人能和我們將軍在一塊嗎?”
幾人正閑嘮著,有人傳令道:“將軍回來了!”
一群八卦的士官瞬間站直身體,軍姿比挺地迎接兩人回屋。
段正歧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送來紙筆。這見了麵卻不能訴盡肝腸的感覺,可是折磨夠他了。他有許多話想對許寧,也想聽一聽許寧的甜言蜜語。
“說說吧,你這次來蘇州,究竟是為了什麼?”
然而沒想到,許先生卻是這麼不解風情,上來就問正事。
段正歧磨了磨牙,看了會許寧,直把對麵的人看毛了,才開始動筆。許寧一瞬不漏地盯著他的動作,心裏卻自己猜想起來。
南方的局勢,自從佐派領軍獨立之後,就一直混沌不清,不過這幾日,不知是不是佐佑兩派私下有了什麼交易,有緩和了一些。佑派的國民革命軍繼續在湖南戰場,與當地的獨立軍閥作戰。佐派的新革命軍則是轉戰湖北,直接與吳佩孚直屬派係交鋒起來。而北邊,吳張兩人還在對付馮玉祥的餘黨,馮玉祥苟延殘喘,有消息傳來他正打算投靠革命軍,一同倒戈針對吳奉軍閥。
段正歧這一次來蘇州,為的就是這一件事。馮玉祥雖然今不如昔,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有他的加入必定是一股生力軍。而現在馮玉祥就投靠佐派還是佑派是舉棋不定,佐派必然要爭取這一支力量,然而麻煩就麻煩在馮玉祥與段正歧是有舊仇的。
許寧皺眉:“難道他們準備卸磨殺驢,把你趕走,來換得馮玉祥支持?”
段正歧搖了搖頭,佐派當然不至於如此短見。但是佑派或許會利用這一點,去說動馮玉祥投靠他們。段正歧這一次來蘇州,將手中的軍力交給屬下托管,配合佐派進擊湖北戰場,就是為了表明一個態度——他與佐派是赤誠的同盟,並不會因為前事舊怨而排擠新的歸附者。
“那現在湖北與浙江一帶,又是誰在領兵?”
段正歧寫了幾個名字,許寧隻認得丁一與姚二,其他領兵的將領並不熟悉。他抬頭看向段正歧,心中感慨,現在段係在外征戰的人馬已經將近十萬,是段係近一半的兵力。段正歧放心將自己麾下一半戰力交由屬下指揮,卻絲毫不擔心他們會背叛或投敵,這份自信,或者說是用人不疑的態度,卻是那些軍閥中少有的。
【我會和你回金陵一趟。】
段正歧寫。
【去祭拜張三。】
不,許寧又想,段正歧與那些人當然是不一樣的!尋常人都隻將屬下當做棋子,而段正歧卻把他們當成是兄弟!人心都是肉做的,段正歧這樣的態度,又怎能不讓那些將領為他拋頭顱灑熱血呢。
士為知己者死。許寧想了想,便愉悅地笑了起來,然而他眉毛舒展還未多久,又猝然夾緊在一起,不由彎下腰,輕輕按住腹部。旁邊跟隨他的士官見狀,立馬道:“去將熬好的藥送來!”
許寧已經聽不清周圍的人說話了,他冷汗淋漓的捂著肚子,隻覺得這一次的痛勝過之前任何一次。不知是不是連日來的忙碌,加重了病情,他正想對段正歧說,不要太擔心,整個人卻突然一輕。
許寧這才發覺,自己被人攔腰抱了起來,向臥室走去。他頓時又羞又惱,道:“放我下來,沒事。”
然而他實在痛極,說話的聲音都軟軟的,綿綿的,聽在段正歧耳邊正是輕飄飄毫無威脅,隻是更惹他生氣。許寧見他眉宇間好似動了一層寒霜,瞬間訕訕的也不敢說話了。
臥室內。
“先生這毛病,斷斷續續都快有一個月了。請了醫生來看,醫生說這病還是要靠調理,開了幾副藥方,還囑咐先生多休息,少操心。”
一旁侯立的士官,在段正歧的威壓下,一五一十地道。
按時吃藥,少操心?
段正歧冷冷看了許寧一眼,看他今天這模樣,就知道按時吃藥基本都是天方異談,少操心也根本不可能。他見許寧躺在唇上,滿臉慘敗,臉上還有剛喝完苦藥的愁眉苦臉,頓時氣得就想罵人。
然而,罪魁禍首他打野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隻能憋了一肚子火氣。
許寧見狀,連忙示意屋內的士官全都離開,以免殃及池魚。然而他坐在床上,由段正歧跟個門神使得黑著臉盯著自己,也是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