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峙(2 / 2)

吳正之十分憋屈,回金陵後就一頭栽進實驗室,幾次向許寧提出要求增加實驗經費,非要做出一番成就來。

許寧說:“還有溫襲,在船廠待得習慣了,常與張孝若的設計師們通宵達旦地討論。每一次討論,就必然也要問我們申請一筆經費。”

他卻是開心道:“長此以往,怕是把將軍的小金庫拿出來也不夠他們折騰。”

段正歧聽出他語氣裏的雀躍與期待,便也覺得開心,直想把人摸過來拉一拉小手,卻知道許寧顧忌有親兵在場,肯定舍不下臉皮。他隻好退而求其次,寫字調侃道:

【費用資金隨他們調取,隻有一樣事物。旁人都不能動得,我隻給你。】

許寧先是費解,隨後觸及段正歧隱隱調侃的目光,麵上一紅,又強作鎮定道:“這樣打發我,我可不吃這一套。難道你要寫什麼甜言蜜語,說是自己那顆心,旁人都不許碰,偏偏隻給了我。”

【如果是呢,我給你,你要不要?】

許寧一愣,卻見段正歧認真寫道:

【我不曉得我還有什麼可以給你的,先生。懵懂不知時,我曾經歡戲紅塵,以為情愛都不過是皮肉相逢,沒有什麼真心可言。但是再遇到先生,被你痛斥卻後悔莫及。先生清清白白,將一顆真心獻給我。然而我在紅塵中打滾,早已沾染了一身髒汙,再也沒有什麼是幹幹淨淨,能夠奉獻給你的。我時常後悔,覺得自己哪怕換盡血脈重生,打斷骨頭重塑,都挖不出半絲半毫的清白,足以與你給予我的那一份真心相提並論。】

他看向許寧,眼中竟難得有一絲掙紮。

【想來想去,既然我隻剩下這麼一顆心。你不要嫌它粗俗,我隻將它奉於你了。因為它藏在我的最深處,從未給任何人瞧過,大約還是幹淨的。隻是我一度自己弄丟了它,更不曉得怎麼琢磨雕飾才能使你滿意。你收下也好,丟掉也罷。既已給你了,便再收不回來。】

【先生,我知道你與我在一起,心裏卻裝著更多人,是不能完完全全屬於我的。但至少我心裏隻裝著你,可以完完整整地屬於你。】

除了被許寧罰抄的那一次,段正歧是許久沒寫這麼多字。因為情緒激動,他寫到最後字跡都有些散亂。段正歧停下筆,等著風把墨汁吹幹。他沒有抬頭,因此不知道許寧現在是什麼表情。他覺得自己好像真把心髒剖出來,盛在了許寧麵前一樣,任由許寧輕輕一捏,都可碎了爛了,化作焦泥。

他躊躇難安地等待著,眼前突然伸過一雙手,仔仔細細地撫平紙張的褶皺。

許寧收起風幹的紙,小心翼翼道:“這大約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書,也是最後一封。等到百年以後,我要帶著它一道去彼世黃泉,作為我們下世相認的依據。如果到時你喝了孟婆湯忘記了我,我便把你的‘這顆心’揪出來,放你麵前,與你好好對峙。”

他說這些話時,手溫柔地撫過段正歧的字跡,再抬頭看,卻隻見段正歧傻愣愣地,難得顯出一份怔然。

“怎麼,你隻許我這一生,下一生不給了嗎?”

段正歧喉嚨滾過一道火熱的沙啞,用力將許寧摟在懷裏。好像小時候那樣,許寧還是他的大樹,他的根係和生命與之緊緊相纏,不分彼此。

許寧一下一下撫過段正歧有些微硬的短發,感慨道:“若有下一世,我一定要第一時間找到你,不再弄丟了你。若是我們能活得輕鬆愜意一些,就更好了。”

段正歧卻想,若有下一世,該輪到他來照顧許寧,做他的老師,他的依靠,將許寧安安穩穩收攏在羽翼之下。即便風雨磨難,也總有自己庇護。

許寧是在第二日送別段正歧回的上海。

那一日雲卷雲舒,狂風時而作亂,將落葉吹起猶如蕭沙。許寧頂著大風送段正歧出了門,兩人擁抱告別,又目送他登車遠行。

他看著那車消失在路盡頭,心裏卻一直記掛著段正歧的身影。

這一去上海,不知又要掀起幾番波折。然而他的啞兒已然成為參天大樹,能夠一力承擔風雨了。但若是可以,許寧寧願他永遠是那個在後院拔摘月季的野孩子,不用頂著這麼多風雨,不用麵臨那麼多磨礪。他久久佇立,不舍地悵望著。

十月底,馮玉祥攻克西安,解城下之圍;十一月初,北伐軍攻下南昌,孫傳芳主力盡滅。至此,南北大致以長江為界,隔山川而對峙。

北洋軍閥氣數已盡,卻依舊垂死掙紮。

十二月一日,張作霖身穿禮服於北平祭天,宣布就任“安*總司令”。而他就職後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宣布“討赤”,直奉聯軍南下,反攻北伐軍!

而段正歧,自然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