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乘上了一艘大船。
這艘大船不分晝夜、無休無止地傾吐著黑煙,於海麵上破浪前行。它那一聲聲“悶吼”震耳欲聾,卻無人知曉它欲往何方。唯有那紅得似火筷一般的朝陽,每日自波浪下冉冉升起,在桅杆上方駐足,卻又總是不知何時越過大船,獨自遠去。最終,紅得似火筷的她再次落下,墜向波浪之底。每當此時,遠方翻滾的碧濤之上總會泛起緋紅。大船就伴著它那響徹海麵的吼聲,追尋著,追尋著,卻永遠追之不及。
我攔下一位船上的男子,問道:“這艘船是向西去嗎?”
男子露出驚容,上下打量了我片刻,反問道:“為何這麼問?”
“因為這船就像是在追逐落日一般。”
男子聞言哈哈笑了起來,然後徑自走開了。
此時,一陣歌聲鑽入了我的耳中。“夕陽西去終東往,朝日東來自西方。真耶假耶實難辨,且任此身碧波上。”我循著歌聲走到船頭,看到一大群水手正奮力地拉著粗重的帆繩。
不安襲上我的心頭。我不知曉大船何時靠岸,也不知曉它去向何方,隻知道它口吐黑煙、乘風破浪,一個勁地向前駛去。大船駛過,激起滔天浪濤;浪濤無邊,卷起萬頃碧波;碧波無垠,時而泛起紫意;紫意漂蕩,唯有船身四周浮出的雪白泡沫,似乎永遠不會被侵染。不安襲上我的心頭。我甚至覺得,與其待在這船上,還不如縱身入海就此死去。
同乘的船客不少,大多是西洋人,長相卻不盡相同。昏沉的天空下,船隻在海麵上搖曳。正有一位女子伏在欄杆上,連聲啜泣。她揾淚的手帕是素白色的,身上的洋服卻是印花布的。待她的身影映入眼簾,我才發覺“悲傷的從不隻是我一個人”。
某晚,我獨自來到甲板上,眺望著夜空中的繁星。這時,一個西洋人走來,問我是否懂天文學。我心想“這話題真是無聊透頂,誰會去學天文學”,便沒有理會他。然而,那個西洋人卻自顧自地開始講起了“金牛座昴宿七星”的事情。還說,諸天星辰、碧波瀚海俱是神的造物。最後又問我信不信神。我始終望著夜空,默不作聲。
有一次,我走進酒吧,見到了一位衣著光鮮的年輕女子。她正背對眾人,彈奏著鋼琴。在她身邊,則站著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他嘴張得老大,伴著那女子的琴聲,縱情地歌唱著。這一男一女忘我地沉浸在音樂之中,似乎早已忘記自己正身處大船之上。
我愈加感到了無生趣。生的欲望離我而去,我終於決心一死。在一個寂靜無人的夜晚,我飛身跳下了船。但,就在雙腳離開甲板的一霎,我卻後悔了。“早知如此,就不跳了”,名為悔恨的情緒充斥著我的內心。可惜,一切都太遲了。無論如何,大海已成為我唯一的歸宿。船身很高,離墜海還有些時間。但光滑的船身上沒有任何可抓住的東西,我隻能眼看著漆黑的海麵向我逼來,愈來愈近。
在我下墜之時,大船一如既往地吐著黑煙,駛離了原地。我這才明白,哪怕不知駛向何方,有船總是比沒船好的。隻是,這份感悟已經全然沒有了用武之地。懷揣著無盡的悔恨與恐懼,我向著漆黑的浪濤中墜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