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健告訴我,被女人騙走的莊太郎終於在第七天晚上回來了。他還說,莊太郎一回來就發起高燒,始終臥床不起。
莊太郎是鎮中一等一的俊男,為人心地善良、不拘小節。然而,如此的好男兒,卻有一個怪癖。那便是每到傍晚時分,他總會頭戴草帽,坐在果鋪之中,望著過往的女子怔怔出神。說是怪癖,但也僅此而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舉動了。
街上少有女行人通過時,他便會轉而望向果鋪中的水果。蜜桃、蘋果、枇杷、香蕉……各式鮮果裝在籃中,擺成整齊的兩排,一眼望去五光十色,煞是誘人。莊太郎也曾言,倘若自己做生意,那是非果鋪不可的。可惜話雖如此,現在的他卻是頭戴草帽,成天遊手好閑。
有時他會對夏橘評鑒一番,稱讚其色澤光鮮。但卻從不會出錢購買,當然也從不會親口品嚐。他所中意的隻是鮮果的光彩罷了。
某天傍晚,一位不速之客到訪。那是一位衣著光鮮的女子,她站在店前,看上去頗有身份。莊太郎中意其光鮮的衣著,更驚豔其美麗的容顏,趕忙摘下草帽鄭重其事地向女子問好。女子指向最大的籃子,對莊太郎說想買那個。莊太郎聞言,立刻便將果籃遞了過去。女子將籃子接過,提了一下便說道:“太沉了。”
莊太郎本就無所事事又不拘小節,便提出可以送貨上門。而他在與女子一同離開後,便再沒了音信。
雖說莊太郎不拘小節,可這也太沒有警惕心了。這在其親友中引起軒然大波,大家都說此事非同小可。直到第七天晚上,莊太郎終於回來了。親朋好友、街坊四鄰收到消息紛紛趕去,連連追問他去了哪裏。莊太郎說,他乘電車去了山裏。
那一趟電車坐了很久。據莊太郎說,一下車他便來到了一處廣闊的原野。青青原上草,望之而不盡,他與女子漫步草原之上。少頃,一處斷崖絕壁突現眼前。女子對莊太郎說道:“跳下去。”莊太郎自崖邊向下望去,隻見崖壁延伸向下,深不見底。他心下悚然,隻得摘下草帽再三推辭。女子見此,便威脅道:“若是不跳,就會有豬來拱你。”莊太郎素來對豬玀、雲右衛門[1]等厭惡至極,但生死攸關之時又豈會在乎這些。正待他推辭之時,一聲響鼻傳來,他抬首望去,隻見一頭豬玀向他奔來。前有斷崖,後有豬突,萬般無奈之下,莊太郎揮起手中檳榔木杖,向豬鼻擊去。豬鼻受創,那豬玀痛嘶一聲倒下,直直向懸崖下落去。還不待莊太郎鬆口氣,又一頭豬玀襲來。他隻得再揮起木杖,向豬鼻打去。伴隨著又一聲痛吼,這頭豬也步了上一頭的後塵。一頭墜崖,馬上便有另一頭出現。莊太郎後知後覺地抬頭望去,隻見遠處數萬豬玀列成一字長蛇。長蛇無盡不見其尾,蜿蜒盤曲直向天邊。這般景象,直將莊太郎嚇得魂飛魄散。心下震怖,但卻無處可逃,他隻得揮杖成風,一頭頭地將豬玀打下懸崖。不可思議的是,似乎隻要木杖碰到豬鼻,那頭豬便會落下懸崖。遠遠望來,隻見那數萬豬玀仍是列作長蛇,大頭朝下墜落深淵。數之不盡的豬玀墜下斷崖,縱是莊太郎自己都覺不寒而栗。可那豬群仍是無窮無盡湧來,響鼻之聲轟若雷鳴,所過之處草木披靡,足下黑雲連成一片,直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莊太郎抱著必死決心,與豬群激戰了整整六天半。終於第七天夜晚,他精疲力竭、氣力殆盡,被豬群拱倒,倒在了崖邊。
阿健講到此處,評價道:“莊太郎看女人的眼光太差了。”我心下也有同感。阿健又說,他想要莊太郎的草帽。
莊太郎已是神仙難救,這草帽隻怕將是阿健的囊中之物了。
[1]譯者注:雲右衛門指桃中軒雲右衛門(1873—1916),日本明治時代浪曲師,將街邊形式浪曲改良後帶入劇場之中,代表曲目是《赤穗義士傳》,作品多宣揚武士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