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希望
柳沉疏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手上不自覺地用力見他的手緊緊反握住,良久後忽地輕聲笑了起來——無情握著她的手靜靜地看著她,神色柔和。
柳沉疏同樣定定地看著他，笑意溫柔，可笑著笑著，卻不知為什麼竟是突然哭了起來——無情嚇了一跳，有些手忙腳亂地撐著輪椅的扶手勉強站起身來在床沿邊坐下，略有些無措地遲疑了片刻,終於是伸了手,將一手抱著膝、低頭哭泣的女孩子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柳沉疏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慢慢地似乎是意識到了攬著自己的人是誰,慢慢地放軟了身子,鬆了手後遲疑了片刻,終於是側過身去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將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懷裏。
當初她下了山發現這裏是大宋後就立時趕往青岩試圖尋找過萬花穀的痕跡，卻終究是一無所獲；數百年的光陰在曆史的長河之中並不算太久，可史書中卻偏偏沒有半點關於萬花、甚至關於當年那個波瀾壯闊的江湖的記錄——那時候，她就明白，她一定是回不去了的。後來她遇到了與她遭遇相似的希音，更是再一次確認了這一點。她以為她可以不難過、以為自己的內心足夠強大、強大到很快就能走出失落、繼續好好地生活下去，可不知道是不是這兩日接連的變故和折騰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脆弱了起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清楚地意識到——回不去，是一件多麼令人絕望的事情。
再也看不到那一片芳菲鮮妍的花海、再也聽不到仙跡岩邊琅琅的誦書聲、再也聽不到孫師父慈祥和藹卻語重心長的教誨、再也看不到師父對著自己時那溫柔又無奈的眼神、生病的時候再也沒有師妹們半是氣惱半是擔憂的誘哄和師兄們明明嚴厲卻滿是溫柔的神色、再也沒有人會像師長和同門們一樣將她縱得那麼任性和驕傲……
她本來已經沒有了家，後來穀主和同門們給了她一個世上最好最溫柔的家，但現在……她卻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頭一次覺得那麼難過、那麼絕望，甚至比當年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瑟縮著等待了一整夜的時候都還要絕望——因為那一日的黎明，終究是又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再一次帶給了她希望。但現在……
柳沉疏手上的力道大得有些出乎無情的意料，甚至勒得他的腰都微有些泛疼，但他此刻卻早已沒有心思再去計較這些——他從來都沒有見過柳沉疏哭，她素來都是極要強的，即便是那日夜裏她講起被家人拋棄的往事時，也不曾落過半滴眼淚，但現在……她卻哭了。
柳沉疏哭起來並不像那日的丁小發一樣梨花帶雨、即便是在哀傷中也仍然在意著自己的容貌，她哭起來甚至有些不管不顧，簡直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無情卻隻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其實先前他就看出了她的哀傷，但柳沉疏一直是一個很要強的女孩子，所以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安靜地離開、讓她一個人靜靜地平複心情。但他沒有想到，等他回來的時候，她竟會就這麼大膽地點破了兩人之間所隔著的最後一層窗戶紙——他雖意外，卻也是極欣喜的，但還沒有等他的欣喜過去，她卻竟是就這麼哭了起來……
他有些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才能讓柳沉疏這樣的女孩子哭得這麼絕望，但他卻終究還是沒有問，隻是沉默地抱著懷裏身形纖細的女孩子，任由她的淚水打濕了自己的衣襟，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也不知道多久，柳沉疏大概是終於哭夠了，慢慢止住了哭聲，扯過無情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臉，而後仰起頭看了看無情，慢慢地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來——她的眼睛還仍是一片通紅，氣色微有些虛弱，笑意卻似是已經回到了平日裏的溫柔，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崖餘。”
無情低低應了一聲。
“我沒事了，不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罷了，”柳沉疏伸手，摸了摸他胸前被淚水浸濕的衣料，臉上微有了幾分不好意思的粉色，輕聲道，“你回房吧，我再睡一會兒就好了。藥都已經喝過了，沒事的。”
無情略略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扶著柳沉疏躺下、拉起被子將她蓋好，手下動作微微一頓，卻又伸出去替她理了理微有些淩亂的鬢發，這才這徹底收回了手、撐著自己坐回了輪椅之中，臨走前卻是深深看了柳沉疏一眼，低聲道：
“哪日你若是願意，可以告訴我。”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卻見無情慢慢地又接著說了兩個字：
“別怕。”
——嗓音清冷平靜，卻極溫柔。
柳沉疏愣了愣，隨即就笑了起來，閉上眼睛、慢慢點了點頭，輕聲道：
“好。”
無情點頭，終於關上門離開。
躺在床上的柳沉疏扯了扯被子將自己裹得更緊，微有些失神——那個略顯單薄卻讓她極為安心的懷抱，是不是……也會是她絕望之後的希望？
……
柳沉疏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一直到中午才徹底起身——她畢竟是底子好，吃了東西又喝了藥暖了身子，到中午醒來的時候，那難熬的痛楚也幾乎就已全部消退了，待到她穿戴妥當、出門去找無情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早已是一切如常，半點都看不出早晨的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