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隨著黎翰之對實驗結果的陳述,邢博恩的目光稍稍暗了下去。

盡管在實驗之前她就有心理準備,但是這個結果仍然讓她有些失望。“所以,丘杉注射的不是我製作的疫苗。”

黎翰之點頭,很快把希望放在他們共同認為最有可能的解藥上,問邢博恩道:“你這邊進度怎麼樣了?”

邢博恩說:“三個小時之後可以進行實驗。”

黎翰之欣慰道:“好,我讓‘那邊’安排實驗。”

如今負四層劃分出了近四分之一的麵積用於安置已經編號的和後續陸續到來的實驗對象,以押運車進出通道為界,實驗室和實驗人員活動區域與實驗對象所在區域被明確地隔成兩邊,實驗人員自稱為“這邊”,而實驗對象統一安置處則為“那邊”。

隨著時間推移,在“那邊”的編號到了幾十甚至近百之後,許多人逐漸發覺,那些不人不屍的實驗對象與實驗動物並無區別,他們無需征求實驗對象的意見就能夠在其蒼白僵硬的身體上進行實驗。於是他們不再害怕或恐懼,說起“那邊”的時候,語氣都微帶蔑視,好像在說著比自己低一等的生物。

在黎翰之的堅持下,以黎翰之為首的這一派係還堅持平等看待實驗對象,但是黎翰之隻能約束眾人的言行,卻無法約束人們的內心。就連他自己,也默認了“那邊”這一稱呼。身為黎翰之最看好的學生,邢博恩在意識上與黎翰之有很多相似之處,然而因為丘杉和她位於同一邊,她對一些言辭也不那麼敏感了。

走在回實驗室的路上,邢博恩的心情逐漸冷靜下來。

她固然擔心幾個小時後的實驗,但是無謂的擔心不會改變實驗結果,對於這場實驗她能做的隻有全力以赴,和等待。

經過黎翰之的實驗室,又看到陳恬園和向濯站在外麵小聲聊天,邢博恩微笑道:“不做實驗嗎?”

陳恬園不好意思地解釋:“在等擴增儀。”

邢博恩問向濯:“你也在等?小心讓潘主任看見。”

向濯謙恭地點頭:“謝謝師姐。”

陳恬園捶他道:“那是我師姐,不是你的,別亂叫。”

向濯無奈笑笑。

邢博恩繼續朝六號實驗室走了。陳恬園與向濯之間的互動讓清冷走道裏的空氣粘上一點很淺的甜味,這種甜味勾起了她剛剛才努力壓製下去的回憶。她假裝自己沒有想起來什麼事情,控製住麵部表情,走進了實驗室。

這間實驗室裏始終隻有她和丘杉兩個人,當她走進來,丘杉便抬頭看過來。邢博恩目光偏移,未曾有一分餘光投向坐在床邊的丘杉,這舉動要多刻意有多刻意。丘杉見她不打算理自己,默默拿起書看起來。小實驗室因為兩人之間驟然增加的距離感而無形地擴大了麵積,顯得異常空曠。

依賴於常年的實驗室生活,邢博恩的手非常之穩,操作儀器時不會發出多餘的聲音,使得原本就很安靜的空間增添了幾分詭異。

整整三個小時,邢博恩與丘杉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一次眼神接觸。邢博恩專心致誌製作解藥,丘杉全神貫注地看書,玻璃罩子隔絕裏外,兩邊就像兩片領土,而兩位領主打算老死不相來往了。

接到黎翰之的通知後,邢博恩帶著解藥離開了實驗室。

丘杉也放下書,腦子裏想著一些她還沒想通的問題。

雖然她與薄雪聲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一個月,真正要算交談的機會,其實並沒有多少次,她大部分時間要麼在外麵搜尋活喪屍,要麼待在房間裏。每一次交談,無一例外都是薄雪聲占據主導位置,丘杉隻能選擇回答或沉默,然而在薄雪聲的問話技巧和偶爾的撒嬌誘哄之下,丘杉選擇沉默的問題最後也老實給出了答案。相反地,丘杉卻沒能從薄雪聲的話中得到太多信息。

她知道薄雪聲通過搜救隊和黎翰之建立了通話,就在她和度若飛見麵的幾天之後,但是又過了十天左右才有押運車來把他們從一處新尋的住所帶走。丘杉見過度若飛是怎麼帶走活喪屍的,手銬、頭套、刀槍,跟對待嫌疑犯如出一轍,相比之下,他們這群人來到負四層的方式要體麵得多。這顯然是薄雪聲提出的交換條件之一。

另一個明確的交換條件是“對外發言人”的身份,這個身份同時代表了優越的食宿條件,通過今天薄雪聲的話,丘杉又知道連戚未遠和薑丁也都抱住薄雪聲的大腿過上了穩定的生活。

那麼薄雪聲付出了什麼來換取這些條件?搜集並馴服兩車活喪屍?直覺告訴她,不止是這樣。

薄雪聲想要的東西一直很明白,一是超出平均的生活條件,二是超越常人的地位。而第一點可以隨著第二點產生,所以薄雪聲要的最終其實是權力。對外發言人?丘杉不認為薄雪聲會滿足於此。

她感覺自己摸到了一點邊,心中隱隱感到危險,但是身在狹小的隔離間裏,沒有信息渠道,這些分析和深思並不能指向某個確定的結果,隻是徒勞。

這一次邢博恩出去的時間很長,丘杉在等待中把手裏的書斷斷續續看完了,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她回憶著自己以前入睡的過程,試圖重現,然而沒有任何效果。

她一直清醒直到邢博恩回來。

聽到聲音,丘杉立刻坐了起來,目光滑過時間看向門口。

現在已經是淩晨了,負四層燈火通明,不見夜色。

實驗室的門在邢博恩身後自動關閉。實驗室偏白的燈光照在她的身上,令她顯得尤為單薄,細瘦的骨架透出一點脆弱。她整個人陷入一股深切的疲憊和自我懷疑中,徑自走到手術台邊,挨了點邊坐著,頭低垂,看不清神情。

隔著實驗台,丘杉遙遙望過去,隻能看見邢博恩烏黑的頭發。等了許久都不見邢博恩抬起頭,丘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站起來走到玻璃前,曲起指節輕輕叩了幾聲。

邢博恩沒聽到似的,紋絲不動。

丘杉有點著急,又敲了幾聲,見她還是不動,隻得喊道:“恩恩,恩恩!”

她不抬頭,丘杉就一直喊,叫了許多聲才看見邢博恩微微動了一下。過了片刻,邢博恩抬起胳膊抹了一下臉,抬頭回望,丘杉眼睜睜地看著一滴眼淚從她睫毛直直掉落下來,“啪”一聲輕響似耳朵的幻覺,砸在她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