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香生玉塵(2 / 2)

賀蘭韻朗聲笑起來,伸玉指點著她,“貧嘴,該罰一大杯。”說著看向下首眾人,“且別忙著奉承我,你瑜姐姐都等了你老半天兒了,還有秀英秀榮,那才是你正經的妹妹們呢。”

樓襄一笑,轉頭往東首席間看,果然第三個位子上,正坐著升平郡主慕容瑜,四目相對,慕容瑜朝她笑著擠了擠眼。

“沒想到你能來,太後娘娘竟然肯放人,看來今兒我是得了天大的體麵了。”

她迎著慕容瑜走過去,對麵嬌小玲瓏的少女比她矮了半頭不止,可論年紀卻比她長了兩歲有餘。

慕容瑜一見她就好打趣,素手拂麵,掐了掐她的嫩臉,“是呀,你臉這麼大,當然十足有體麵了。”挽著她的胳膊,又笑說,“我原說明兒才是正日子,你反正得進宮來給太後和萬歲爺磕頭,我就不來了罷。可老祖宗耳報神快,不知聽誰念叨了一句,說今兒宴上,茹家二小子也在。這就巴巴的非讓我過來瞧瞧,說沒準還能見上一麵。我隻好勉為其難遵懿旨前來,特為恭賀南平郡主芳齡永繼。”

“原來是為看茹姐夫!”樓襄抿嘴直笑,輕輕推她,“你們也差不多得了,定了十月裏婚期,扳著指頭數也沒幾天了,用得著這麼急吼吼的,頭前又不是沒見過。”

頓住話,她想起另一樁事,“遼王和王妃定了啟程的日子沒?”

慕容瑜略窒了窒,神色有些黯淡,緩緩說,“萬歲爺沒說讓他們來,何況過些日子……瓔哥兒就該上京了……算了,反正十多年沒見,認真說,我連他們長什麼樣都有點模糊,見了麵更不知該說什麼,要抱頭痛哭也怪沒意思的,何苦呢。倒不如踏踏實實從壽康宮上轎,權當是從宮裏嫁出去的閨女了。”

樓襄聽得心酸,女兒要出閣了,父母卻不得前來相送。可她也知道,這話未嚐不是出自慕容瑜本心。一個藩王的女兒,打四歲起被接入宮,養在太後膝下。說起這份尊崇比正經公主毫不遜色,可闔宮上下,誰不知道她其實是來做質子的。

大燕立國之初,分封了六位異姓藩王,如今碩果僅存隻剩下三個。慕容瑜的父親——遼王慕容永宏是其中之一,雖說封地疆域廣袤,奈何長年苦寒,越往北越是地廣人稀,可也正因為人口財力有限,才得以最終保存住封號藩地。

所幸身為質子的人終於得了圓滿的落局,太後到底是疼她的,親自為她挑選女婿。茹氏是鮮卑大姓,開國八大功臣之一。茹家二爺文武全才,雖未襲爵,卻憑自身才幹位居二品大員。樓襄見過茹二爺,那是清風郎月般的男子,性情溫良,確實稱得上是良配。

她思忖半天,拍拍慕容瑜的手,“罷了,你是個心大的,旁的話我也不多勸。你知道老祖宗待你的一顆心也就夠了。往後好好和茹姐夫在京裏過,閑時再要省親,一道回去也就是了。”

慕容瑜點點頭,“不然還能怎麼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和自己不親厚,這麼些年來往信件都有限。原本我還覺得內疚,父母跟前不得盡孝,後來想想,他們怕是早就忘了我這個女兒,慢慢地心也就涼了。”

澀然笑過,她眉目間漸漸舒展起來,“要說真正關心我的,還是大哥。逢年過節連帶我的生日,他都會想著托人帶東西過來,好些還是我小時候喜歡吃、喜歡玩的,虧他還都一一記得。平日他也常寫信,把家裏的事兒說給我聽。虧得有他告訴,要不我真是兩眼一抹黑,連自家什麼情形一概不知。”

樓襄不止一次聽她念及兄長的好處,歪著頭思量一會,道,“你大哥該有二十了罷?舊年遼王請旨加封他為遼恭王,有了郡王銜兒,想必更出息了。他這些年在遼東剿匪,收拾韃靼人,皇上和滿朝文武都看在眼裏,萬歲爺還誇過他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有他幫襯著你父王,你也少了後顧之憂,大可放心了。”

“是這話,不過大哥過了年才滿二十,這會子還是十九。”慕容瑜眨眨眼,難掩自豪,“他是很能幹,值得父王為他請封。雖不是親生的,卻比一般親父子感情還好,也算極難得了。”

倘若是親生的,又何用她做犧牲,自然該是嫡長子慕容瓚來做質子。慕容瑜對此倒沒有半點怨懟,可見在她心裏早把慕容瓚當成了親哥哥一樣看待。

也是個心胸開闊的好姑娘,樓襄就喜歡她這份不計較、不算計的勁頭,“哎,你方才說,你們家瓔哥兒要上京來,獨個兒來麼?我記得他才五歲罷了,怎麼……”

她猛地停住話,因為瞥見對方欲言又止的眼神,於是恍然。一個五歲的小娃娃千裏迢迢上京,當然不會是為向素未謀麵的姐姐討一口喜酒吃,他是來替換慕容瑜,重新成為遼藩在京的質子。

陡然間話題沉重起來,倆人一時無語。靜默相對片刻,前頭的大戲已正式開鑼。那戲文倒也對景,確是恰如其分,烘托著此時此刻,慕容瑜心裏無法言說的遺憾和惘然。

“欲送登高千裏目,愁雲低鎖衡陽路。魚書不至燕無憑,今番空作悲風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