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瓚站在門裏麵,午後陽光斜斜落在身上。逆著一團金芒望過去,他半邊臉隱在光暈裏,讓人瞧不真切。
端生直覺,那俊俏的麵龐上此刻應該沒什麼表情,或者說隻會帶著一種冷漠的,高高在上的疏離。
忙亂中站起身,她歪歪斜斜請個安,“王爺有什麼吩咐,打發人知會奴婢就是,何用親自過來。”
慕容瓚確實很漠然,目光越過她,落在那藥罐子上,“你下去罷,我來看著就好。”
這又是哪一出?端生一激靈,忙陪笑道,“這屋子藥氣重,又悶熱,沒得再熏壞了王爺,您且去歇著,這樣粗活還是奴婢來罷。”
他眉心擰出個川字,不耐地揮手,“我的話不說第二遍,下去。”
端生頓時冒出一頭冷汗,不敢直視他,隻能偷偷往上瞟,那麼漂亮的一雙眼,裏麵連丁點溫度都沒有,能結冰,也能凍住人心。
這才是他常有的神態,那些在樓襄麵前溫言低語,如同春風拂麵的笑容可掬,現在想想,竟像是在夢裏才見過的。
可眼下怎麼辦?她不敢明著違抗他的話,愈發乖順笑著,擎起扇子欲給他扇風,“奴婢在旁伺候著您罷,回頭折騰罐子倒藥出來,奴婢怕您做不慣再燙著手。”
他沒言聲,雖然不攆人了,卻也沒再搭理她,徑自撩袍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她沒了主張,好在他並沒動怒,便安靜地站在一旁,心裏頭兀自七上八下。
半晌他忽然開口,語氣冷淡的問,“曹供奉說這藥,還要再吃多久?”
他一問話,她渾身就一凜,硬著頭皮回答,“供奉原話是說,怎麼著也得調理上一年,過了今冬再瞧瞧結果如何。”
“方子呢?都用了哪幾味藥?”他繼續問,“你記得清楚麼?”
她喉嚨發澀,幸而早就背過一張假藥方,醞釀著平緩的情緒,慢慢說給他聽。
慕容瓚仍舊沒什麼表情,淡淡點了點頭,沉默下來。
真讓人捉摸不透,小廚房裏氣氛安靜得詭異。直到爐子上慢慢有了動靜,滾水的聲音越來越響,像煮豆子似的,藥罐子上的熱氣溢出來,把蓋子頂得一蹦一跳。
端生覷一眼慕容瓚,人家穩坐泰山,這活兒自然留待給她幹。於是上前,墊著兩層巾子握住手柄,藥罐離開火,蒸騰的白煙籲得她眼睛泛起一陣疼。
“你方才說的,是真話麼?”
突如其來,身後的人冷不丁問出這麼一句。腦子裏轟然作響,便聽哐啷一聲,熱氣騰騰的罐子被摔在地下,頃刻間粉身碎骨。
端生下意識躲閃,下意識發出尖叫,又下意識地慌忙捂住了口。
身後有熱流湧動,高大的身影逼近,她倉惶轉身,瞧見慕容瓚似笑非笑的一雙眼,氤氳在霧氣間,目光變得有點曖昧,亦有點玩味。
一瞬間,無數個念頭從端生腦子裏閃過,最清晰的還是樓襄出嫁前,賀蘭韻將她叫到房裏,那一番恩威並施的談話。
那時節她猶豫過,也掙紮過,但誘惑擺在眼前,讓人不得不動心。家裏父母兄弟都指望著她提攜,隻要她能引誘眼前這個高不可攀的男人,哪怕隻有一次,那些榮華富貴,興許就唾手可得。
所謂良人,今生不知有沒有緣遇得見。慕容瓚呢,卻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兒,說絕色亦不為過。隻是她在他麵前自慚形穢,根本沒有信心能讓他多看一眼。
即便到了這會兒,隔著僅僅一步之遙,她一顆心忐忑不安,他卻依然能目光犀利,鎮定而冷靜。
可如果不嚐試,隻怕永遠都不會再有這麼便利的機會。
這種事,憑借的無非一股豁出去的執拗,一念起,十頭牛再拉不回來。
端生站在一地黑漆漆的藥汁子裏,身子輕輕打顫,口中隻急道,“王爺您小心,千萬別碰上碎渣子……”
跟著晃了兩晃,竟像是有鬼牽著她的手,倏忽往前一撲,直直地撞向慕容瓚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