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是難得的輕鬆,母女倆自在屋子裏用飯說體己話,一直到暮色四合,賀蘭韻才欲起身打道回府。不想外頭忽有人來稟道,“長公主府遣內侍元成前來,說有要事請長公主示下。”
賀蘭韻露出一點驚訝,隨即笑了笑,稍稍帶了點埋怨道,“這個人,今兒原是著了風和我告假的,這會子偏又找了來,好像那府裏有什麼離不開我似的。”
樓襄看了一眼母親,那似嗔實喜的語調很微妙,於是才想起今天一整日沒見過元成。一頭思緒翻湧,一頭瞥見他走進來,匆匆行過禮,臉上神色分明很焦灼,和以往溫和平順大不相同。
賀蘭韻也察覺到了,“怎麼了?急成這樣子,家裏出什麼事不成?”
元成也不避諱,直言道,“是,後晌得總管派人來話,說有人發了道秘本奏遼東總兵楊懷禮有通敵之嫌。來人說道,皇上接奏報後震怒,下旨要嚴查此事,已著驍騎營的人緊急趕赴遼東,帶去的旨意則是要革職查辦,不日就要將大人先行押送回京。”
賀蘭韻聽罷,砰地一聲置下手中茶盞,“秘報是什麼時候的事,我竟一點風兒都不聞。”再抬眼看天色,料想此刻進宮已不妥當,遂起身道,“回府,傳司禮監的人來,我要問問清楚。”
她一臉慍怒,正是為皇帝的態度,竟如此輕易聽信讒言。禁不住狐疑地看向樓襄,見她那份緊張渾不似作偽,心裏更是一陣紛亂,枕邊夫婿眼看著已經動手,她人卻尚被蒙在鼓裏。
賀蘭韻匆匆而去,樓襄覺出事態不妙,怎麼這般巧事涉遼東,母親才說了兩句信任慕容瓚的話,後腳就出了這樣的亂子。
她不安起來,慕容瓚卻是雲淡風輕,聽她專轉述完方露出一抹驚訝之色,“竟有這樣的事,連我都沒聽父王提起過的,想是怕我憂心之故罷。”
他沉吟著,麵露一絲尷尬,“此事對長公主打擊應當不小,畢竟朝中誰人不知,楊懷禮是長公主舉薦的人。”
一麵說著,卻好整以暇在銀盆中盥洗淨手,回身拿起案上的新鮮栗子,也不怕費事,一顆顆撥給她吃,且還是要撥出完整的一顆才肯放入她口中。
“做什麼愁眉不展,比我還擔憂。”他捏她的臉,其後輕輕掬起,和顏笑說,“你隻管放心,皇上自有聖斷。何況皇上和長公主姐弟情深,為了長公主顏麵也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能無故冤屈一個好人。”
所謂水落石出,半個月之後就見了分曉。賀蘭韻期間幾次進宮求見,都被皇帝以為各色理由阻擋在外,外麵人看著,不免紛紛揣度起來,一向強勢的長公主似乎在一夜之間失了君心。
皇太後聽聞此事也敦促皇帝查辦,更要安撫長姐,奈何三十多年了,太後的話頭一回像是石沉大海,皇帝鐵了心兩不相幫,就這樣看著三司坐實了楊懷禮通敵的罪名。
罪證落實,天心震怒,跟著以快刀斬亂麻下旨斬首,抄沒家產,楊氏成年男子悉數充軍,女眷則沒入教坊司為官妓。
事情過去三日,皇帝才想起該召見長公主。賀蘭韻心情不佳,皇帝更是身心俱疲,強打精神哀致地勸說,“長姐不必自責,朕曉得你不過是一時不察。如今再看,那楊懷禮多年來考查之下沒有升遷,可見其人還是有些問題,才會為上峰同僚所不喜。阿姐久不理政事,自然不會清楚他這些年變化,隻當他還是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才俊。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回的事兒是朕的過錯,朕用人不當,請阿姐不要動怒更不要太過介懷。”
意思是不追責,甚至不指責她識人不明,借著替她找理由的功夫,一字一句都是寬慰她不要“自責”。
好一個自責,皇帝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不會公然說是她的錯,但這個黑鍋總得有人來背。她不能天真的指望皇帝承認自己有過,那麼自責還是要的,皇帝分明就是在等她一個主動的態度。
所謂誅心之言不過如此,親姐弟何至於算計至斯,若真要打壓她,一紙圈禁也就罷了,可是他要好名聲,要仁愛君主的美稱,更要兄友弟恭的假象。何況此刻還不能做太絕,因為他要的東西並沒有拿到手。
賀蘭韻看著皇帝憂傷的麵孔,突然間明白過來,一直以來他也許都是在推波助瀾,遼藩日後的一舉一動就是他要挾自己的籌碼,因為樓襄已嫁給了慕容瓚,成了慕容氏的人,更因為她已經愛上慕容瓚,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賀蘭韻心頭苦澀,姿態上仍做昂首狀。事已至此那便看看,他究竟能不能要挾得到她,她爽性也跟他賭一把,血濃於水的親情到底能不能勝男女之間那點子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