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夏夢卿截口說道:“薛家雙龍。”
“那不算,也是唯一例外。”陰昌冷冷說道:“如非你橫裏插手,多管閑事,老夫不信薛家雙龍有通天遁地本領,能在七毒令下幸保性命……”
夏夢卿笑了笑,沒說話。
陰昌卻接著說道:“未出半月已被老夫兄弟偵得他藏身之處,聯袂馳往哀牢欲殺之泄憤,誰知那半個月中竟被他巧獲……”
夏夢卿道:“千毒人魔西門豹所遺毒經。”
“不錯。”陰昌說道:“毒經無毒不載,無影之毒更是萬毒之宗,說起來很尷尬,憑老夫兄弟七人之力,一時竟未能奈何得他……”
“於是,隻有俯首稱臣,甘供驅策。”
“不!”陰昌怒聲否認,道:“正如你所說,老夫兄弟不是供人驅策之輩,豈甘心就此俯首?不過將計就計,看他是個還能利用之人罷了。”
夏夢卿心中一震,道:“利用他何為?”
陰昌嘿嘿笑道:“別以為老夫兄弟跟布達拉宮有關係,老夫兄弟沒那麼大興趣,老夫兄弟旨在釵、佛二寶……”
夏夢卿“哦!”地一聲,笑道:“我明白了,你兄弟多年忍辱委屈,目的隻在利用雷驚龍劫奪釵、佛二寶,然後再謀他,對麼?”
“你很明白。”陰昌冷然回答。
夏夢卿淡笑再問:“有把握麼?”
陰昌答得很有自信,道:“老夫兄弟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否則豈非太不劃算?”
“那很好!我預祝你兄弟成功。”夏夢卿笑道:“要不是我,你兄弟二寶早已到手,也用不著受苦這多年了,這也是今日你所以要把我困死天機石府之理,對麼?”
陰昌獰聲說道:“事實如此,老夫不願否認。”
夏夢卿輕笑說道:“昨夜,陰煌找我挑戰,言明今日事後索債,我以為你兄弟從何處借來天膽,要跟我大打一場,誰知……”
哈哈輕笑,住口不言。
想必是陰昌頗感羞愧,者臉有點掛不住,也未開口。
笑聲歇住,夏夢卿又道:“這,不談了,如今我要問你第二件,薛家夤夜失火,五口被殺其四,這殺人放火滅絕人性的事,是誰幹的?”
陰昌震聲說道:“你問這做什麼?”
夏夢卿暗暗咬牙,道:“我要到陰間地府轉告薛家四口找那行凶之人索命。”
陰昌忽地怪笑說道:“好,那麼老夫告訴你,是雷驚龍。”
夏夢卿心神狂震,挑眉瞪目厲聲喝道:“胡說,陰昌,你敢欺我!”
“老夫無此必要,信不信在你。”
一句話聽得夏夢卿悲憤填膺,目眥欲裂,咬牙恨聲,喃喃說道:“我早就懷疑,隻是苦無證據,好該死的畜牲。”話鋒微頓,隨即揚聲冷冷說道:“陰昌,我料你兄弟不會置身事外,對麼?”
陰昌陰陰笑道:“不錯,兩個老的就是在老夫兄弟掌下超生。”
夏夢卿聽得殺機狂熾,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無奈,他落人掌握之中,有心無力。
隻有強忍滿腔欲噴怒火,道:“陰昌,你兄弟對雷驚龍早生異心,如今又將他出賣,雷驚龍他會那麼糊塗懵懂,不知道麼?”
陰昌道:“你這是廢話,也多此一問。”
“也許我是錯了。”夏夢卿冷笑說道:“不過,據我所知,雷驚龍這人甚是精明,狡猾陰狠,心智深沉,他不會不知道你們的用心……”
不知怎地,陰昌沒有答話。
夏夢卿冷冷一笑,接道:“很可能他的用心跟你們同出一轍,也認為你們可資利用.來個以毒攻毒!如今他既得釵、佛二寶,你兄弟不但礙事多餘,而且對他深具威脅,他恐怕要……”
“夏夢卿!”陰昌猛可裏-聲厲喝:“你還不與老夫我閉嘴。”
夏夢卿聽若無聞,突然發問,道:“陰昌,你兄弟如今都在天機石府麼?”
“那是自然。”陰昌厲聲說道:“老夫兄弟等的就是這一天,焉能不……”
夏夢卿一笑說道:“集於一處,又是在這地底,可能雷驚龍等的也是這一天,對你兄弟來說,這是大不智,若想苟免,最好快……”
他快字方出口,驀地,石室之頂響起一陣刺耳難聽,充滿陰狠殘酷毒辣的嘿嘿獰笑。
那是雷驚龍!
夏夢卿念頭剛轉,七毒慘嗥連聲,隨即寂然。
接著,圓洞中傳下雷驚龍猙獰話聲:“好陰陽,好八卦!夏夢卿,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都已難保,還替人家算的什麼命?如今,他們個個屍橫,加上‘羅刹三君’,這是你十個陪葬.不!
十一個,還有一個活的。扭開室左機鈕,你就可明白:天機老兒’是百年前一代奇才;你閣下是百年後今日的第一奇才,你死在這兒,是天意、是巧合,更相得益彰!我在哀牢斷魂崖,你若能出得此困,歡迎你來找我,我隨時恭候大駕。”
又是一陣得意獰笑,由近而遠,轉瞬不聞。
他,根本不容夏夢卿有說話的機會,插口的餘地。
夏夢卿本待凝足枯禪掌力,試著破門追擊,將他立誅掌下,入耳那句還有一個活的陪葬,不由一呆,立刻散去功力。
活的陪葬?這會是誰?
難道還有別人也進了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
意念電旋百轉,閃身掠向室左石壁。
他隻在石壁上略一注目,便果然發現在那石壁之下,有一塊和他在天機石府大門上所見,顏色相同的小石塊。
不用說,這準又是機鈕之所在。
站在石壁前,輕輕一指點了過去。那塊小石一凹,隨即恢複原狀。
適時,一塊原本天衣無縫的石壁,忽分為二,由中裂開,緩緩向兩旁移動,裂開五尺,倏然自止,現出了另一間石室。這間石室,睹無光亮,但一經避塵居光亮照射,立刻黑暗盡除。
目光注處,赫然一名衣衫汙損、烏發蓬散的白衣女子臥身室隅,寂然不動。
再一細看那白衣女子麵貌,夏夢卿禁不住心神猛震霍然色變,身形電閃,掠向白衣女子身旁。
白衣女子,她竟會是那可憐的薄命人兒,聶小情。
如今,她花容失色而憔悴,麵色慘白而毫無血紅,一張嬌豔瞳龐,失去了往日那惑人光彩,瘦得見了骨,深陷美目緊閉,兩排長長睫毛密合,雙唇微張,氣若遊絲,昏迷不醒。
她在玉泉拜別夏夢卿,受命返回千毒門暗中偵察動靜,怎會被圍在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中?
顯然事機不密,被雷驚龍發覺予以囚禁。
前後不過旬月,一個活生生的美豔人兒佳姑娘,竟被折磨成這樣子,雷驚龍的確心狠手辣,毫無憐香惜玉心。夏夢卿俠骨柔腸,心酸不勝,英雄熱淚險些奪眶。
他一看便知聶小情是被狠毒手法截了五陰重脈,所幸發現的早,再遲一天便是大羅金仙也要束手。
聶小情雖本出汙泥而不染,良知未泯,但若無他夏夢卿的感召,還不至那麼快生心脫離千毒門。
這次如非奉了複夢卿的指示,也不會再返回千毒門去臥底,當然也不會再被囚禁此處受苦。
聶小情今天被折磨到這般地步,在道義上,他難辭其咎。
倘若再萬一不幸,聶小情回生乏術,香消玉殞,含恨而歿,“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勢必長此抱恨,負疚終生。
如今,縱然是救得了她,她那一身功力也將大打折扣,在短時期內,恐怕是很難恢複得了。
夏夢卿悲憤之餘,不敢怠慢,當即盤膝坐下,運指如飛,連解聶小倩周身八處桎梏。
按說,夏夢卿指無虛落,聶小倩她被製五陰重脈開解,理應嚶嚀而醒,或者有所反應。
豈料,她不但未應指而醒,或者有所反應,便是那萎頓如癱的嬌軀連顫動-下都未曾。
由此可知,五陰重脈的被製過久,為她帶來多重的內傷,精神與肉體上的多大痛苦,多大折磨。
香魂一縷快要離竅,聶小情危在旦夕,療傷救人,刻不容緩;夏夢卿隻有從權,暗暗一歎,伸掌按上她後心。也隻有碰上神功蓋世、技比天人的夏夢卿,換個別人,功力不濟,也救不了這位苦命的可憐人。
盞茶工夫過去,聶小情嬌軀泛起下陣陣抽搐,鼻息漸漸趨於均勻。
頓飯工夫過後,抽搐靜止,麵色也由慘白漸轉於紅潤,兩排長長睫毛一陣眨動,緩緩地睜開了一雙天神美目。
當她那雙黯淡的目光一觸及正在為她運功療傷的人時,美目猛睜,暴射異采,嬌軀忽泛劇顫,仰起螓首。這雙暴射的異采,包含了太多的東西,筆墨難以形容,任何人無從領會,不可捉摸。
夏夢卿卻神震心悸,手掌微一用力,連忙開口說道:“聶姑娘,此刻不宜起動,也請萬勿多禮……”
聶小倩雙唇翕動,吐了顫抖而無力的六個字:“相公,真……是你麼?”
夏夢卿強笑說道:“是我,聶姑娘,夏夢卿正在身邊。”
聶小倩那消瘦的嬌軀又是一陣抖動,似遇親人,如釋重擔,脫力俯下螓首,斷斷續續地道:“天可憐薄……命人,能……見相公一……麵,小倩……就是死……也……心甘……
情願,瞑目……含笑了。“
兩排睫毛又一陣眨動,成串珠淚無聲墜下。無限淒惋,令人心碎腸斷。
夏夢卿心神再震,好不心酸;星目微濕,強笑說道:“聶姑娘不可再行傷神,容夏夢卿為姑娘盡除淤塞,療治內傷後,再做詳談,此刻,則要請姑娘平心靜氣。”
聶小倩緩緩睜開帶淚雙日,睫毛上猶掛著晶瑩淚珠,櫻口數張,終於又吐出了一句話:“大恩不敢言謝,雖結草銜環,不足為報,今生已無……”
夏夢卿本不欲多說,卻難忍心中激動,劍眉微挑道:“說什麼大恩,道什麼結草銜環,若不是因夏夢卿,姑娘不會身受此血肉之軀難以忍受的痛苦,落得……”
猛覺聶小倩身形又泛劇顫,不忍再說,倏然住口。又是頓飯工夫過去。
夏夢卿緩緩收回手掌,道:“姑娘,我再說一句,現在不是多禮的時候,姑娘雖內傷盡愈,體力卻一時難以恢複往昔,仍請多躺片刻。……”
他話還未說完,聶小倩已然麵泛勉強笑容,掙紮著坐了起來,道:“相公請放心,小情自覺……”
也許是癱臥太久,或是體力猶虛,聶小情剛剛坐起,嬌軀一晃,倏又倒下,無巧不巧地正倒入夏夢卿懷中。
不知怎地,她沒有趕快坐直。夏夢卿想把她扶起,伸出了手,又縮了回去。不為別的,隻因為聶小情嬌靨酡紅,美目緊閉,神色流露著的是難以育喻的安慰、滿足,還有溫馨……
在這個時候,他何其忍心把她推開。一時間,空氣凝住了。
就這麼靜靜地偎著,誰也未開口.靜得可以聽到聶小倩鼻息咻咻,可以聽到她怦怦的心跳聲。
良久,良久,還墾聶小情先打破了這份令她終生難忘,使她感到生命充實的寧靜.那是似夢囈般顫抖話聲:“我真希望時間就此停頓,或者天崩地裂,世界毀滅。”
話聲,輕的像隻有她自己才能聽見,可是,夏夢卿也已清晰入耳,劍眉傲蹙,喚道:“聶姑娘……”
猛然,聶小情掙紮著坐直身形,神形肅然中帶著陰霾、驚恐、羞澀,望了夏夢卿一眼,微抬螓首,幽幽說道:“相公,請恕小倩太不自量,賤軀、言語,兩稱瀆冒,這些話,小情抑製心底已久,今日所以敢大膽托出,隻是深知身田地底,絕無生望,人都快死了,還有那麼多顧慮做什麼?小情自知俗脂庸粉,蒲柳之姿,不敢奢望其他,隻要能為奴為婢,長隨相公身側,於願已足,肺腑之言,靦腆陳述,希望相公勿以小倩不知羞愧而賤視之。”
她楚楚動人,細說衷腸,話聲更淒惋哀絕,令人蕩氣回腸,夏夢卿禁不住心中一陣激動,歎道:“姑娘,你太過垂愛了,我怎敢當。姑娘想也知道,夏夢卿此生遭遇悲慘,一直在殺孽情孽中浮沉,永淪錐心刺骨之痛苦深淵;我不是鐵石心腸無情人,實乃情有獨鍾,一心早死,不敢再誤他人……”
“相公!”聶小情突然抬起螓首,道:“這不能叫誤,小倩說過,隻求為奴為婢,侍候相公終生,別的不敢奢求,難道相公忍心讓小情再一人流落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