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驚睹可憐薄命人(3 / 3)

她這話說得怪,既然明知出困無望,此生已休,還談什麼“忍心讓小情再一人流落江湖。”

夏夢卿為她那溢於言表的真誠所感動,汲有留心這句話,也就因為深深地感動.所以一時也沒答話。

聶小情會錯了意,美目一紅,淒惋說道:“相公,小情幼失依怙,未省事時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至今猶不知自己的身世,在扛湖中東飄西蕩,一晃十餘年,大部分的時間流落邪惡,身陷汙泥,私心捫問羞苦難言。所幸天可憐我這薄命人,讓我遇上了相公,方慶撥雲霧而見青天,不顧生死,力爭上遊,隻望能得相公大義握手,掙脫苦海,如今小倩一片赤誠,懇求相公收留,相公怎好……”

喉間似有物堵塞,再也說不下去,餘言化為串串斷腸傷心淚,螓首倏垂,痛哭失聲。

本來嘛!換誰誰也會悲傷慟絕。

夏夢卿俠骨仁心,他本就同情聶小倩的遭遇,如今更覺側然;聶小倩哭得像梨花帶雨,他慌了手腳,一時也找不出一句適當的安慰話。不關“情”字,事猶可為,但他怎好答應收人家為奴為婢?想了半天,終於讓他想出了一句:“姑娘,請快收淚,聽夏某說。……”

聶小倩以為事有轉機,再說,她對夏夢卿也敬若天人,他的話她沒有不聽的,聞言,慢慢止住哭泣。

夏夢卿暗晴一歎,接道:“正如姑娘所說,現下你我深陷地底,此身生望絕,既然人都快死了,姑娘還談這些做甚,何不……”

聶小倩舉手拭淚,突然截口說道:“對了,這是小倩一大心願,人都將死,相公何其忍心不予成全?難道要小倩做鬼也含恨嗎?”

夏夢卿呆了一呆,頓時啞口,半響方才一歎說道:“姑娘,不是夏夢卿鐵石心腸、毫無血性,隻是,姑娘,我怎麼敢當,這不是令我為難麼?……”

聶小倩美目突放異采,肅然說道:“人死一了百了,相公既有心成全,何介意這片刻主婢?雖然最多再活三天,小倩已感心滿意足了。”

這話說得對,怎麼委屈,也不過就這麼幾天,何不索性予以成全,盡自己一點安慰之心?

夏夢卿默然未語。

聶小情喜極而泣。她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心願如遂的那麼容易,但她卻知道那是由於所謂出困絕望,已無生理;頓忘聽以,忘丁麵臨的,也忘了多日來身受的。一整衣衫,納頭便拜,帶淚含笑,顫聲說道:“相公,婢子這裏叩頭了。”

夏夢卿還真未料她來得那麼快,躲閃不及,隻有受之,望著一拜坐起、嬌靨乍驚還喜的聶小情,苦笑說道:“姑娘,你這是何苦?彼此均非世俗兒女。……”

聶小倩神色莊重地截口說道:“相公錯了,人不可不知禮,如今既蒙相公大德成全,主婢名份已定,小情焉能不拜?’’她說得很認真,夏夢孵卻顯得很不安,再次苦笑道:“姑娘,你折煞了我,我怎麼敢當?怎麼敢委屈姑娘?好在,正如姑娘所說,就這麼幾天,否則,……”

聶小情大眼睛一陣眨動,凝注夏夢卿突然笑道:“相公,為免相公於心不安,小情跟相公打個商量,隻要我們多活一天,這主婢名份就存在一天;到死了以後,相公是相公,小倩是小倩,誰也不是誰的主人,誰也不是誰的侍婢,主婢名份一筆勾銷,你說好麼?”

夏夢卿聳了聳肩,道:“反正就那麼幾天了,姑娘看著辦吧!”

“不!”聶小倩微搖螓首,緊盯夏夢卿不放,道:“小情要相公親口答應。”

夏夢卿微一沉吟,隻有點頭:“好吧,我答應。”

聶小倩嬌靨神情一喜,道:“相公,說了可不能不算啊!”

夏夢卿沒有留意到那異樣神色,道:“夏夢卿生平不做輕諾,從來一言九鼎。”

聶小倩輕輕籲了口氣,眨動了一下大眼睛,笑得很神秘、很得意、也難掩巧計得逞的喜悅,道:“那小倩就放心了,要不,等一旦出了困,相公就不認小情這個侍婢了,那才讓人傷心呢!”

夏夢卿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但,驀地他神情震動,星目電射寒芒:“姑娘,你說什麼?

一旦出了困?莫非你有何計……”

聶小情揚眉笑道:-小倩隻敢說有希望,卻不敢說有把握。”

夏夢卿霍地躍起,道:“隻要有一絲希望便不能放棄,姑娘且說出來,我試試。”

聶小倩盤坐不動,仰起螓首,笑問道:“相公真希望出去麼?”

“那是自然!我還有很多事未了,怎能就此被活活困死?

難道姑娘就不想脫出天機石府麼?”

聶小倩蟑首倏垂,幽幽說道:“要是相公一出去便不認小情這個婢子,小倩倒寧願永遠圍在這天機石府,就是困死也甘心。”

夏夢卿心頭一震,猛然醒悟,有點哭笑不得。“姑娘,你好厲害,夏夢卿已做千金諾,從此再無更改之心,隻要姑娘能東飄西蕩,不怕吃苦……”

聶小倩猛然抬頭,無限剛毅堅決的說道;“小倩死且不怕,何怕吃苦!無論什麼苦,相公能忍得,小倩便能忍得;隻要能片刻不離地跟隨相公左右,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小倩也視如康莊,甘之若飴。”

夏夢卿一陣激動,星目異采連閃,久久方一歎說道:“姑娘,你讓我夏夢卿無話可說,其實夏夢卿何德何能?姑娘,夏夢卿無狀,隻有委屈你了。”

聶小倩屜顏笑道:“隻要相公不嫌棄小倩粗手粗腳,不解人意就行了。”

夏夢卿淡談一笑,道:“奸了,姑娘,如何能出得天機石府?

說吧!”

轟小倩輕抬皓腕,理了理蓬散雲鬢,笑道:“相公荊急虛麼?且請坐下來,小倩還有要事稟報,趁這機會小俏也可以多歇歇,要不,剛成主婢就給相公添累贅,小倩怎好意思。”

此女果然蘭心意質,話兒說得體貼入微,卻又十分恰當絲毫不著痕跡,夏夢卿微笑點頭,欣然坐下。

夏夢卿剛坐下;她又開了口,美目凝注,道:“相公,今兒個何時啦?”

顯然,洞中無“甲子”,她被囚禁在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中,一直昏迷不醒,已不知今日何日。夏夢卿想了一想,道:“七月二十四日。”

聶小倩“哦”地一聲,立即皺起柳眉,沉吟道:“想不到我已經被囚禁了一個多月了。……”

夏夢卿聽得心頭一震,無限憐惜地望了她一眼,心中說不出有多歉疚,想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聶小倩隻顧蹙眉沉吟,沒有注意到夏夢卿的神色變化,這時突然拾起螓首,目注夏夢卿道:“相公,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一句話重又勾起夏夢卿滿腔怒火,無限殺機,鏡了桃劍眉,將自己前來梵淨山的前固後果概述一遍。

聶小倩靜聽之餘,嬌靨刹那數變,夏夢卿話聲剛落,她便自麵布寒霜,桃眉蹬目,切齒恨聲說道:“相公,你瞧,這些東西有多卑鄙,他們有好下場,那才是蒼天無眼,南荒七毒死得好,早就該死了!相公,你不知道,這七個老東西比雷驚龍還狠還毒,活該自相殘殺,先遭了報應。……相公,如今釵、佛二寶怎麼辦?”

夏夢卿目射冷電,微笑說道:“他留了話,哀牢斷魂崖!隻要咱們能出得此困,他就別想逍遙天理之外,讓他先去鑽研吧.短時間內他得不到什麼,我先要了卻大食人這樁心事,然後再去找他,二寶、傅夫人的血仇,我要一並索還。”笑了笑,又道;“現在該聽聽你的了,請說吧。”

雖然主婢名份已定,夏夢卿仍不願以主人自居,說話口氣還是十分客氣,還是那麼謙遜。

聶小情神色變得很凝重,深皺眉鋒,道:“相公,還記得麼?

小情在玉泉臨拜別時說的那些話?”

夏夢卿知她指的是布達拉宮方麵請得能人,近期內必然還會再動那回事,點了點頭,笑道:“這等大事我怎會忘記?怎麼,又有新消息?”

聶小倩微頷螓首,道:“小倩已經偵知布達拉宮所請那人是誰……”

夏夢卿截口問道:“是誰?”

聶小倩道:“這人相公諒必曉得,西昆侖恨天翁。”

夏夢卿神情微震,臉色修變,皺眉說道:“百裏相?怎麼會是他?難道他還沒死?”

聶小情入目夏夢卿神色,心中一緊,問道:“相公認識這個人?”

“何止認識。”夏夢卿道:“論起來,我該尊稱他一輩,他跟家師頗有淵源。……”

聶小倩連忙說道:“彼此既有淵源,那不很好麼?”

夏夢卿搖頭微笑,道:“這淵源不太好,他是家師同門師弟,因為性情暴戾,不守門規,被家師祖一怒逐出門牆,因雨自號恨天翁,隱於西昆侖,說他恨天,倒不如說他恨極家師一人。”

聶小倩道:“為什麼?”

夏夢卿笑了笑道:“因為家師最得家師祖鍾愛,並傳以衣缽。”

聶小倩“哦”地一聲,微微頷首說道:“沒道理,他總不該遷怒相公這個晚輩呀。”

夏夢卿道:“一樣地恨之入骨,他這個人不懂什麼叫‘理’,好惡隨心,喜怒無常。但是恨歸恨,家師在世的時候,他不敢出西昆侖半步,所以,我這個小的,隻要不出西昆侖去,他便拿我莫可奈何,如今家師仙逝已久,那就……”

聶小倩忍不住插口說道:“怪不得小倩以前沒聽說過恨天翁這個人,他從來沒下過江湖嘛。相公,現在怎麼辦?”

夏夢卿道:“很紮手,論功力,我也許可以很勉強扯平。但那沒用,怎麼說他也是我的長輩,我不能跟他正麵為敵。”

望著聶小倩突然苦笑接道:“當然,更不能讓他認出是我,所以,也根本別抱著說退他的希望。可是事實上又絕不能讓他去幫助大食人他們,否則滿清朝廷必敗無疑,大漢民族也要跟著淪入水火.這就是我為什麼說很紮手的道理所在,懂麼?”

聶小倩垂首不語,夏夢卿卻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又道:“家師謝世至今十多年了,他一直未出西昆侖,我還以為他早已物化了呢!卻不料他隻是深隱未出,至今仍是不甘寂寞。……”

聶小倩良久才抬起蜂首,道:“相公,無論如何,總該想個對策啊。”

夏夢卿一時沒答話,沉吟了片刻才說:“那是自然,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不妨暫且按下,等出了困再說,還有別的消息麼?”

聶小倩道:“有,布達拉宮既然請得了恨天翁,如虎添翼,實力大增,他們正等大食人的火器,一俟火器運到,他們就要……”

夏夢卿擺了擺手,止住聶小倩話頭,道:“這消息是你在被雷驚龍發覺以前所得到的,如今算來已一月有餘,事已急在眉睫,我必須想辦法阻住他們,不宜再遲,出困的方法如何,你快說吧!”

夏夢卿憂急之色溢於言表,聶小倩當然也知事態嚴重,不敢再行怠慢,當下想了想,說道:“出困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要毀去這天機石府。”

夏夢卿道:“怎麼個毀法?”

聶小倩道:“憑功力,誰也沒辦法,小倩知道這間避塵居內有一處機鈕,隻消把這機鈕一按,天機石府立刻崩裂自毀。”

夏夢卿皺眉不語,半響才一歎說道:“事非得已,為了整個華夏,隻好如此了!上人泉下有知,當會原諒夏夢卿大不敬之罪,機鈕在哪兒?”

聶小倩道:“小情還不知道,需要找一找。”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聶小情嫣然一笑,道:“小情未昏迷之前,聽到了雷驚龍和七毒的談話。”

夏夢卿微微點頭,站起身子走入避塵居。聶小倩也跟著站起,扶著石壁走了出來,,柔婉笑道:“一個人找不如兩個人快,相公請由左往右,小倩則由右往左,看看誰的運氣好,先找到。”

說的也是理,夏夢卿未加攔阻,微微一笑,走向室左,竭盡目力,仔細異常地慢慢往右找去。……

入夜,梵淨山萬籟俱寂。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梵淨山山腹內突然傳出一聲悶雷般巨響,震得山峰搖晃,樹倒石落,隨即寂然。

梵淨山左近渺無人煙,自然不會驚世駭俗。

遠一點的人,雖然隱隱聽到了這聲巨響,但卻不知來自何方,就是知道,也不會老遠地跑來看看。

恰好,今夜夜空裏烏雲成片,偶爾,還閃著金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