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這一帶,人口本來就稀少,到處是空礦的荒原,起伏的崗巒,黃土飛揚風沙蔽天,地稱不毛,難見一絲人煙。
這一日,天方正午,烈日高懸,炎熱炙人。
沒有雲.也沒有風,靜得像死了-般。
唐古喇山山腳下,那一片連天的幹熱曠野中,沿著婉蜒山勢,正緩緩地蠕動著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像是哪個鏢局保的一趟鏢,兩個騎馬的鏢頭,加上十個推著兩輪小車的壯漢,十足的像。
說它像趟鏢,可是又不對,保鏢有規矩,要把鏢局的旗幟插在一輛鏢車上,可是這趟鏢獨無。
難不成這個鏢局沒鏢旗?
保鏢,應該有趟子手在前麵吆喝,喊出鏢局的招牌字號,這趟鏢也沒有,怪了!
不但沒有趟子手在前麵吆喝開道,反之,每個人卻像含了“枚”一般,除了蹄聲得得,車聲轆轆外,別的聽不到一點聲息。
再說,保鏢,該走奇林湖西的大道,為什麼這趟鏢舍棄大道不走,偏走這僻靜的小道?
是鏢局響亮?鏢頭膽大?抑或這是捷徑?
總之,說它像鏢,它又不像,說它不像嘛,它又有點兒像,令人摸不透他們是幹什麼的。
兩匹馬,很不錯,清一色的蒙古種高頭健騎。
鞍上的兩個鏢頭,卻令人不敢領教。
倒並非別的,是怪得可怕。
那是兩個裝束怪異,身材瘦小的老者。望之不似中原人物,鷂眼鷹鼻,膚色黝黑,目眶深陷,開合之間,碧芒閃爍,神色木然而剽悍,像兩具僵屍。
尤其紮眼的,是他們四隻細小鬼爪般手腕之上,各戴一隻金光燦爛的手環,似金非金,不知為何物打造。
他兩個的森冷模樣兒,望起來還真懾人。
誰說不是?瞧。
十個推車壯漢,汗出如漿,衣衫盡濕,步履緩慢而吃力異常,個個垂頭牛喘,疲累不堪。
但,卻沒一個敢出聲,更沒一個敢停下來要求休息。
看來,這兩個僵屍般的怪老者真沒良心,騎馬不知步行苦,何況人家手上還多了輛重車。
就憑這麼兩個人幹老頭兒,能壓得住這十個壯得像牛般大漢,要不是有兩下子,而且很狠,說給誰聽誰也不信。
轉過山角,一片樹林橫在目前。
我的天!這何異久旱逢甘霖?
十個壯漢精神大振,二十隻眼齊亮,暴射希企喜悅光芒,為首的那名壯漢,頭一抬,才想推車往樹林走,一眼觸及兩個老者那隱透陰森的鞍上背影,突然像鬥敗了的公雞,沒了膽,泄了氣,頭飛快地垂了下去。
難道說,這兩個老家夥就那麼不近人情?
天知道!
他倆就像背後長了眼,居左那名老者一抖韁繩,拉偏了馬頭,他竟要遇林不入,繞道而過。
好沒人性的東西。
不!不能一概而論。
居右那名老者倏伸鬼爪,出手如風,一把將居左老者坐騎拉回,隨著,抬手指了指樹林,他好像懶得說話。
居左老者碧目雙翻,冷冷說道:“老二,這批東西不能如期運到,耽誤了大事,法王要是責怪下來,你擔著,可沒我的事。”
那被喚“老二”的居右老者牽動了一下嘴唇,算是笑,卻笑得好不陰森,能令人不寒而栗,道:“別淨拿法王來壓我,你我兄弟由大漠至今,可曾歇過一下腿?惹火兒了我,你幹你的,我拍拍屁股回窩裏去。”
居左老者細眉一皺,才要開口。
居右老者冰冷一笑,又道:“老大,我真不明白你這是聰明還是糊塗,難得碰上歇息佳所,你不讓停腳;累趴了他們,這十輛車你扛?”
居左老者臉色一變,雙目暴射碧芒,道:“敢,除非他們不想活了。”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居右老者道:“試問,沒有他們,這十輛車咱們倆有辦法麼?別說耽誤大事,恐怕寸步難行,連地頭兒也到不了。”
這話不錯,他比那位有心,也有些人性,說穿了絲毫不值得感謝,他不是為人,是為了東西。
居左老者沒得說了,冷哼一聲,策馬當先入林。
這一來,喜壞了十個推車的壯漢,若不是還想活,準會高興的丟車大呼大叫;臂有了力,腿也有了勁兒,一陣風般推車進了樹林,放好車,立即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骨頭都鬆了。
兩個老者也下了馬,席地坐下,臉上始終沒表情,就生似林內林外全都一樣,歇息與否無所謂一般。
不過一會工夫,居左老者緩緩地站了起來。想走。
無奈,那十個推車壯漢像是快死了的癱瘓人,也像沒看見他已經站了起來,投有一個動彈。
居左老者看得心頭火起,怒叱一聲,道:“你們最好知足些,老夫一時雖不能殺你們,可是老夫能像對付馬一樣地把你們個個割脈放血。……”
馬放血,這是唯有西域人才懂的土法兒,一匹疲累的馬,放著血比前勁還足,仍能跑個幾百裏,可是到了地頭,馬也完了。
他這狠辦法真有效,話未說完,那十個推車的壯漢如被蛇噬,一躍而起,麵無人色,齊奔車後。
居左老者好不得意,猙獰一笑,方待上馬。
驀地,一聲輕哼,樹林深處傳出一個冰冷話聲:“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在此大呼小叫,驚擾我老人家清眠,還不快快滾進來叩頭領罰。”
怎麼?林內還有人?憑他二人那身莫測功力,竟都茫然無覺,林內此人修為當然更高。
不過,放眼宇內,功力能淩駕於這兩個鬼怪般老者之上的人物,並不多,而且少得可憐,那是誰?
兩個怪老者霍然色變,四道碧綠目光一起投向林內,居左老者鬆開坐騎,細眉一挑,陰陰反問:“老匹夫何人?你可知老夫兄弟又是何人?”
林內話聲又起,不但冰冷,而且輕蔑:“憑你們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也配動問老夫名號?你們是誰;我老人家不屑問!是誰都一樣,給我老人家滾進來即上三個響頭也許死罪可免,否則惹得我老人家性起,哼,哼”
冷哼兩聲結束了這番話,卻激得居左老者暴跳如雷,血脈賁張,仰天一陣桀桀怪笑,震得樹搖葉落,道:“老匹夫,好大的口氣,你滾出來,讓老夫兄弟看看是誰給你的天膽,敢對老夫兄弟這般說話。”
這回,林內人口氣已帶薄怒:“好個不知死活的大膽東西,若按我老人家昔年性情,哪還容得你如此放肆?我老人家數到十,如若……”
居右老者突然怪笑一聲,截口說道:“閣下,何必多費口舌?隻要你出來給點東西讓老夫兄弟看看,還怕老夫兄弟不給你叩頭麼?”
林內人一聲輕笑說道:“還是你這後生會說話,也罷,我老人家就出來讓你倆見見,話說在前頭,稍時若想撒賴,可小心四條狗腿。”
隨著話聲,樹林深處步出一位白袍老者,神色冷峻,負手而來,舉止瀟灑,飄逸出塵。
這位白袍老者好奇特的相貌。
白發似雪,長髯如霜,麵如重棗,蠶眉風目,氣度懾人,不怒而威,看樣子準是位隱世高人。
兩個僵屍般怪老者甫一入目這白袍老者長相,猛然憶起一人,心頭巨震,臉色大變,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但旋即卻又恢複常態,晴暗失笑,一個明知已經死了多年的人,豈會白骨生肉,還魂複活。
無如,話又說回來了,天下哪有容貌如此相像之人?
思忖間,白袍老者已至麵前,禁不住心中打鼓之餘,居左怪老者目光閃爍不定,沉聲問道:“老夫再問一句,閣下何人?”
白袍老者目光如冷電,輕掃微注,道:“你敢在我老人家麵前自稱老夫?我老人家今年高齡九九,你呢?衝著這一點也該賞你一個嘴巴。”
說歸說,卻未真個動手,目光一凝,冷笑又道:“我老人家說你倆是後生晚輩,你倆還不服,見了我老人家這獨一無二的奇特長相,猶自懵懂發問。……”
二怪老者臉色又變,這回未馬上恢複。
居左怪老者瞪大了一雙碧目,驚詫接口,道:“閣下真是天外神魔南宮……大俠是?”
口氣客氣了不少。
白袍老者蠶眉一挑,鳳目深注,“哦!”地一聲,說道:“你這後生竟還能認出我老人家來,不差,不差。……”話鋒微頓,接道:“你認得出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卻認不得你,你們兩個給我各報個名兒上來,讓我老人家聽聽看。”
二怪老者氣焰頓消,凶態全斂,天外神魔南宮毅七十年前便已睥睨宇內,威震武林,正邪側目,黑白喪膽。
論起來與智蒙神僧、海老人都是同輩人物,那時候他二人不知在哪兒呢!
居左怪老者連忙拱手賠笑,道:“原來果真是南宮大俠.老朽兄弟不知……”
天外神魔南宮毅一擺手,很不耐煩,道:“何必前倨而後恭?我老人家平生最恨的便是卑賤無恥的軟骨頭,也不喜歡這一套虛情假意,叫什麼?說!”
殺了他,他也不敢再逞凶威,居左老者諂笑道:“是,是,老朽這就報,這就報,老朽兄弟自號西城雙殘,老朽哈連堂,身旁乃拜弟桑元努。”
原來這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老東西,竟是那北邙斷魂穀,傅小天的掌下遊魂,千毒門二護法西域雙殘。
能使那當年羅刹教主公孫忌都畏懼三分的西域雙殘前倨後恭,震懾如此,天外神魔之威可知。
天外神魔南宮毅搖了搖頭,冷然說道:“怪不得你兩個讓我老人家瞧著不顧跟,原來不是中原人氏,想必你二人出道甚晚,這名兒我老人家沒聽過。”
哈連堂嘿嘿一笑,說道;”南宮大俠說得是,老朽兄弟在後五十年才……”
南宮毅又一擺手,道:“別跟我老人家打哈哈。……”
一指桑元努道:“你,要我老人家拿出點東西你看看,現在我老人家就在麵前,想看什麼,你自己說吧”
桑元努大驚失色,機伶一顫,窘迫強笑,道:“南宮大俠雅量海涵,老朽兄弟適才不知是南宮大俠小憩林內,否則就是天膽也不敢驚動。……”
南宮毅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來,你二人是不打算看啦?”
桑元努心驚膽寒,忙道:“老朽兄弟不敢。”
“諒你二人也不敢。”南宮毅麵色一沉,冷哼說道:“那麼,聽我的,叩頭。”
這多尷尬。
雙殘相覷一眼,同聲窘笑.道:“南宮大俠,老朽兄弟……”
南宮毅鳳目冷芒一閃,道:“少廢話!你二人既然知道我老人家,就應當深諳我老人家性情,你二人且答我一句,這頭叩也不叩?”
這頭如何能叩?叩了丟人,但,不叩丟命。
雙殘大感作難,醜臉上陣白陣紅,不敢回答。
僵持了片刻,南宮毅突然一笑說道;“不知怎地,我老人家往日殺人不眨眼,今日卻心腸軟如棉,也許是你倆的造化,這樣吧,頭可以免了。……”
雙殘心頭一鬆,連忙笑道:“多謝南宮大俠……”
“慢點!”南宮毅一搖頭,道:“我老人家還有話說,這是條件交換,願不願憑你二人,我老人家絕不勉強,仔細聽著。
……”目光一掃那十輛兩輪車,淡笑接道:“三個響頭換這十輛車,你二人選吧!”
雙殘才暗籲了一口大氣,聞言心頭猛又一緊。
這如何使得?十輛車中之物比性命還要重要,寧可丟人、丟命,也絕不能丟了這東西,哈連堂變色強笑:“南宮大俠想必是說笑,老朽不敢區區俗物冒瀆……”
好巧的老嘴。
南宮毅頭搖的像撥浪鼓,道:“我老人家沒工夫跟你們說笑,我老人家生平愛的就是金銀珠寶,不在乎什麼冒瀆不冒瀆。”
桑元努麵現喜色,脫口說道:“南宮大俠您誤會了,這十輛車內之物,井非金銀珠寶……”
猛覺失言,倏然住口,無奈已經來不及了。
南宮毅“哦”地一聲,軒眉說道:“車內不是金銀珠寶。那是何物?說與我老人家聽聽。”
桑元努囁嚅難言,哈連堂卻連忙幹笑說道:“車裏沒別的,乃是,乃是……”
“是什麼?為何這般吞吞吐吐?”甫宮毅冷冷發問。
“乃是些不值錢的古玩字畫。”終於讓他說上來了。
豈料,甫宮毅又冷然搖頭;“是麼?我老人家有些不敢相信,區區古玩字畫也值得如此神秘;且打開來讓我老人家看看……”
剛才一路曝曬於烈日之下,雙殘額頭都未見汗漬,如今,卻急出了汗,嚇白了臉,麵麵相覷,道:“這……”
“這什麼?”甫宮毅沉聲道:“莫非要等我老人家親自動手?”
雙殘身形一顫,道:“老朽兄弟不敢。”
“那麼打開。”南宮毅風目放光,神威懾人道:“否則就從實告訴我老人家,車內究竟何物。”
要想出手,沒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那時死路一條;事到如今,隻有咬牙,哈連堂一橫心,道:“不敢再瞞南宮大俠,十輛車內都是火器。”
“火器?”南官毅神情一震.臉色微變,目光凝注,道:“你兩個後生想要幹什麼?說!”
哈連堂心中一懍,道:“南宮大俠請勿誤會,車內火器非老朽兄弟所有,老朽兄弟隻不過是奉命護送而已……”
甫宮毅微愕說道:“奉誰之命!又護送往何方?”
既泄其一,索性和盤托出,哈連堂道:“奉阿旺藏塔法王之命,護送往布達拉宮。”
南宮毅冷哼一聲,道:“後生,你敢欺我老人家,他們哪來的火器?”
哈連堂倏躬身形,道:“老朽怎敢,火器乃來自白衣大食。”
南宮毅勃然變色,蠶眉倒挑,目射寒芒,厲聲道:“好東西,他勾結大食人輸入火器,意圖何為?”
哈連堂麵如死灰,隻得將原因概述一遍。
話聲方落,南宮毅突然仰起皓首,縱聲狂笑,聲如龍吟,穿雲薄日,落葉簌簌而下。
雙殘一時摸不透吉凶,醜險煞白,觳觫後退。
南宮毅正眼未看他倆一下,笑聲歇止,大呼說道:“好,好,好,我老人家二次出世,正預備將天下鬧個天翻地覆,鬼哭神號,卻不料有人同心,比我還快。……”
雙殘聞言心頭剛剛一跳。
南宮毅臉色一變,鳳目暴射逼人奇光,接道:“我老人家正愁憑兩隻手殺人放火不夠痛快,如今有了現成火器,那是天意助我。回去告訴番和尚,就說東西我老人家留用了,他若不服,叫他盡管傾巢來此找我。”
原來如此,哈連堂險些嚇破了苦膽,一副乞饒可憐相,隻差沒有雙膝落地,尚未說話。
桑元努目中碧芒一轉,忽地嘿嘿笑道:“南宮大俠,老朽在此有點拙策淺見,不知南宮大俠可否賜片刻時間,容老朽掬心一陳?”
南宮毅略一遲疑,冷冷說道:“你後生若想妄逞口舌之利,說退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勸你少費心機,趁早閉上你那張嘴。”
桑元努滿臉堆笑,說道:“當然,當然,隻要南宮大俠認為老朽之言不堪入耳,不足采用,立刻將十車火器雙手獻上。”
哈連堂大驚,目注桑元努,桑元努卻隻做未見。
南宮毅神情冷漠,哼了一聲,道:“哪怕你不雙手獻上,我老人家不耐久等,擇要言之。”
桑元努麵上飛快掠過一絲喜色,應聲忙道:“老朽焉敢多做廢話,請問南宮大俠,適才所雲,二次出世,要將天下鬧個天翻地覆,此盲可真?”
南宮毅道:“這話問得混帳,按我老人家昔年規矩,就該拔舌。”
好在那是昔年規矩,桑元努倒抽一口冷氣,笑道:“老朽該死,該死。既然南宮大俠此意果真,老朽鬥膽以為,南宮大俠大可不必留用這些火器。”
南宮毅鳳目一瞪,道:“怎麼?後生,說清楚點。”
桑元努仍然敢笑,笑得好不狡猾,應聲說道:“老朽以為,像南宮大俠這等輩高名重,碩果僅存的前輩異人,如若親自出手,遍擾天下,那似乎有失身份。……”
高帽子神仙難逃,誰不蛋捧?這句悅耳之盲聽得這位天外神魔神色緩和不少,望了桑元努一眼,道:“看不出你這後生竟有一張會說話的巧嘴.說下去。”
桑元努頗善察言觀色,諂媚令人惡心,笑道:“哪裏是老朽生就巧嘴?你老本來身份至尊……”
又是一“頂”,頓了頓話鋒,繼續說道:“像你老這等身份,隻宜高坐寶帳,運籌帷幄,發號司令,讓一些後生晚輩奉命行事,代服其勞。”
桑元努算是搔到了癢處,這句話恍如解凍春風,南宮毅赤臉上寒意全消,白眉連軒,哈哈笑道:“你這後生倒稱得上我老人家知心之人,以你之見?”
桑元努強忍胸中激動,態度一轉肅穆,恭謹說道:“你老何不加盟布達拉宮,共襄盛舉?”
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南宮毅仰天大笑,說道:“若非遇上你這後生,我老人家險些走錯了路……”
倏地白眉一皺,搖頭接遭:“繞了這麼個大圈子,不過是請我老人家舍棄己見加盟布達拉宮,意見雖好,頗足采納,無奈行之不通。”
桑元努方自難撩狂喜,聞言又墜冰窟,一怔說道:“老朽願聞原因。”
南宮毅道:“一句話,我老人家輩高名重,豈能屈居人下。”
桑元努一顆心又升了起來,暗籲一口大氣,忙道:“你老想差了,隻要你老賜與一諾,老朽敢以性命擔保,那必然是領袖群倫,高高在上。”
南宮毅揚眉問道:“話可是你說的?”
桑元努毅然點頭:“不錯。”
南宮毅雙眉一展,笑道:“其實,你們這些後生們也該有自知之明,行!老娃兒,我老人家從來剛愎自用,一意孤行,這回就聽你的。”
桑元努大喜欲狂,打鐵趁熱,連忙稱謝。
哈連堂大為佩服,閃身過去,一掌拍上桑元努肩頭:“老二,有你的,我簡直自歎不如,望塵難及!能請得南宮大俠,不但天降神助,便是你我也該首功一條。”
絲毫不差,布達拉宮已得恨天翁,如今再加上這位大魔頭,實力已足可揭天掀地,何事不可成?
這等大魔頭,平日就是叩破了頭也請他不到,卻不料今日口舌之間的三言兩語來得那麼容易,委事是太出人意料,令人有置身夢中之感,有了一個天外神魔,足抵千百一流高手,這不是一樁大功是什麼?
桑元努喜在心頭,得意之色洋溢眉宇,望了哈連堂一眼,隨即轉向南宮毅,拱手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你老是否可就此起駕?”
南宮毅連連點頭,揚眉笑道:“我老人家雖非什麼隱世大賢,但若在昔年,布達拉就是沐浴焚香,三顧茅廬也請我老人家不動,如今我老人家已經沒那麼大架子了,咱們說走就走。”
無異接麒麟,捧鳳凰,桑元努連忙牽過自己那匹坐騎,雙手遞過韁繩,然後與哈連堂兩人一騎,翻身上馬。
一聲輕喝,蹄聲又起,輪聲再動。
西域雙殘逢凶化吉,轉戾為祥,居然因這林中小憩,為布達拉宮倍增無窮實力,豈非天意。
是滿清朝廷合該覆滅?
是大漢民族注定厄運難逃?
抑或是整個華夏免不了這場刀兵之苦?
這恐怕隻有天知道。
一陣疾風過處,落葉紛飛,黃塵蔽天;大地為之一黯,山川為之變色,這象征著什麼?
冥其中早有安排。
第三天,這三人兩騎帶著十輛車到達了布達拉宮。
布達拉,為西藏少數規模宏大的喇嘛寺之一。高高地坐落在一座孤峰之上,其高摩天,巍峨壯觀。
這個被中原武林視為龍潭虎穴的密宗高手雲集之地,寺高十三層,因山築樓,凡數於間。
神像以萬計,殿宇材料多銅質鍍金,故遠遠望去,金光萬丈,飛騰薄日,亮透半邊天。
尤其日暮黃昏之時,孤峰上雲帶舒卷.貫穿圈繞摩天殿宇之間,落日餘輝更為它抹上一片赤紅金光,益增其神秘高深之感。
陰雨的日子,則雲封霧鎖,一無所見。
居高臨下,由上下瞰,半個西藏皆在目底,天生險要形勢,難怪中原武林裹足不前,望而卻步。
一踏上婉蜒曲折的登山道,西域雙殘突然雙雙仰麵怪嘯,嘯聲刺耳難聽直如鬼哭狼嚎,卻極有節奏。
嘯聲方起,高高山巔之上人影似電,如飛掠下四名黃衣喇嘛,一個起落便是數十丈,如飛星隕石,疾泄麵下。
嘯聲甫落,四個身軀高大,豹頭環眼的黃衣喇嘛巳飄然射落山道上,一字拌列,站在馬前,好快的身法。
竟會是布達拉宮黃衣四尊者。
居中大力尊者烏紮克,向著獨乘一騎的南宮毅,投射一瞥詫異目光,然後微躬身形,洪聲說道:“兩位老施主一路辛苦。”
哈連堂還禮說道:“尊者關注,一家人何必客套。”
烏紮克再望南宮毅,發問說道:“這位老施主是……”
哈連堂笑道:“你我出道雖晚,尊者也應如雷貫耳,這位便是七十年前威震宇內,輩高名重,各諱天外神魔的甫宮大俠。”
有道是:樹影人名。黃衣四尊春理應驚駭震懾,施禮不迭,豈料烏紮克竟毫未動容,但他猶未失禮,躬身道:“原來是南宮大俠,貧僧久仰。”
這是一句虛情假意的客套,誰都聽得出來。
南宮毅傲不為禮,也仿若無睹無聞。
雙殘大為尷尬,心知黃衣四尊者出道極晚,少曆中原,故而不識這位大魔頭,哈連壁連忙向南宮毅賠上笑臉:“南宮大俠萬勿見怪,黃衣四尊者久住寺內……”
南宮毅冷哼一聲,道:“我老人家豈肯自貶身份,與這些孤陋寡聞的後生晚輩-般見識,念他幼稚無知;叫他給我老人家滾開一旁。”
糟了!黃衣四尊者桀驁凶殘,性如烈火,知道這位大魔頭還好,不知道豈能忍受得了?
哈連堂又驚又急,飛快地又轉向黃衣四尊者:“尊者,這位南宮大俠……”
黃衣四尊者臉上早就變了色,烏紮克也報以冷哼:“貧憎不識什麼南宮大俠,隻知道這位老施主好不衝人。”
火上澆袖,這下更糟。
雙殘大驚失色,哈連堂急得額上見了汗,道:“尊者……”
南宮毅突然冷笑說道:“我老人家二次出世,本以為天下猶未忘我,誰知碰到的都是些年幼無知的後生晚輩,令我老人家好生失望。”
哈連堂扭過頭來,尚未說話。
烏紮克已然猙獰一笑,說道:“者施主上我布達拉宮不知所為哪樁?”
桑元努一旁連忙插口說道:“老朽兄弟途中幸遇,好不容易請來南宮大俠加盟我們布達拉宮……”
“加盟?”烏紮克仰首哈哈狂笑,道:“桑老施主確也糊徐,咱門請的是有真才實學的真正高人,卻不需那薄有虛名,倚老賣老的欺世之徒。”
雙殘心膽欲裂,才待雙揚厲喝。
南宮毅忽地一聲輕笑,竟然毫未動怒,道:“好話。膽子之大,我老人家少見,小和尚,若在昔年你己百死有餘,算你運氣好,硪上的是二次出世的我……”
烏紮克針鋒相對,冷冷說道:“老施主也請放明白,若非看在哈、桑兩位者施主麵上,恐怕老施主已無法好端端地安坐馬上。”
雙殘急紅了眼,嚇破了膽,卻左右為難,無法插口。
南宮毅白眉雙軒,淡淡笑道:“小和尚,你要趕我老人家下山?”
烏紮克,陰陰說道:“布達拉宮不是任人撒野的所在。”
甫宮毅鳳目暴射寒芒,縱聲狂笑,震撼孤峰。
“番和尚,本來我老人家不屑出手示懲,無奈不給你點顏色看看,永遠會這麼樣不知天高地厚,跪下”
烏紮竟入目那遁人冷電,心中方自一懍,倏覺膝彎一麻,兩腿酸軟,身不由主,砰然跪落山道。
未見南宮毅有任何動作,大力尊者便已如奉綸旨,應聲跪到,這是什麼功夫,豈非出神人化?”
另外三尊者神色劇變,暴揚厲喝,就要飛撲。
驀地,孤峰之上傳來一聲霹靂大喝:“住手!”
聲落人至,黃衣四尊者身旁多了位矮胖黃衣喇嘛,正是率領密宗高手夜襲大內的布達拉宮大喇嘛之-耶多克。
他寒著臉,目射黃衣四尊者怒聲叱道:“你四人好大的膽子,還不與我退後。”
大喇嘛地位極高,黃衣四尊者敢不遵?垂手退後,隻苦了烏紮克,咬牙突睛卻站不起來。
耶多克喝退三尊者,神態立變恭謹,跨前一步,向著鞍上天外神魔甫宮毅躬身為禮,道:“貧僧鬥膽動問,老施主莫非南宮大俠?”
耶多克究竟身為大喇嘛,見聞淵博.眼力不凡。
西域雙殘這才放鬆了一顆心。
南宮毅木然頜首,道:“我老人家正是南宮毅,小和尚怎麼稱呼?”
耶多克高齡六十多,這位大魔頭竟也稱之小和尚。
其實,毫不為過,南宮毅至少大他三十歲。
耶多克身形猛震,再次躬身:“徒孫輩年幼無知,冒犯俠駕,多蒙南宮大俠離高抬貴手,指下留情,貧憎感同身受,謹代謝過……”
站直身形,繼續說道:“貧僧耶多克,供職法王座前,忝為大喇嘛之一,久仰南宮大俠七十年前便已揚威宇內,武林共欽,隻恨晚生福薄,無緣拜識,卻不料今日得瞻神采,能接俠駕,布達拉宮舉寺生輝,貧僧何幸如之。”
一番話說得恭謹、委婉、得體,敬畏之情,溢於言表,南宮毅重棗般紅臉上立刻有了笑容,道:“和尚好說,我老人家隻當二次出世,便沒人認得我了呢!這四個是你的徒孫輩麼?”
耶多克連忙點頭,道:“日後還要請南宮大俠多加教導。”
南宮毅笑道:“豈敢,今後要多管束,休要玷汙不達拉宮聲名。”
耶多克這裏躬身應是,烏紮克那裏竟能站了起來,卻不敢再有絲毫凶態,垂手低頭退往一旁。
耶多克怵然動容,又躬下了身。“多謝南宮大俠。”站直身形,又道:“南宮大俠折節枉顧,俠駕蒞臨布達拉宮,不知……”
這是誇功的機會,雙殘豈肯放過,哈連堂忙自說道:“老朽兄弟天大榮寵,特請南宮大俠蒞臨加盟,共襄盛舉,已幸獲南宮大俠賜以千金一諾。”
這何異如做夢?耶多克神情大動,瞠目結舌脫口一聲驚喜輕呼,飛快轉身揚喝:“速速稟報法王,快去!”
黃衣四尊者哪敢怠慢,應聲掉頭如飛而去。
然後轉向西域雙殘,道:“請兩位老施主將車子押往後宮,貧僧這就敬陪南宮大使登山。”
麵對大喇嘛,西域雙殘隻有俯首聽命的份兒,應了一聲,向著南宮毅雙雙拱手,押車由岔路而去。
適時一陣嘹亮鍾聲由布達拉宮劃空響起。
耶多克神情一肅,忙向南宮毅躬身擺手:“法王已準備迎迓俠駕,南宮大俠請。”
這位大魔頭居然也客氣起來,南宮較搖頭一笑,道:“強賓不壓主,我老人家高坐鞍上已屬失禮,怎好……”
耶多克正色說道:“南宮大俠何須客套?論輩份、論名聲,貧僧隻有給南宮大俠牽馬的份兒,怎敢再僭越先行?”
這番和尚確也深諳拍馬屁三昧,其實,說起來也不算太肉麻,若在昔年,他能見這大魔頭一麵都算天大榮寵。
甫宮毅笑道:“你推我讓,何時方了;說不得我老人家隻好托大了。”
策動坐騎,當先直上。
未消片刻,已抵布達拉宮。
隻見布達拉宮前那一片廣闊的平地之上,站立著近百黃衣喇嘛,個個神情肅穆,全場鴉雀無聲。
為首一名黃衣喇嘛,年紀不過四十左右,身材頎長,膚色白皙,長眉鳳目,膽鼻方口,寶相莊嚴,顧盼生威,隱隱有一種不同凡人的超拔氣質。
這位黃衣喇嘛之後,緊隨著八名身軀高大,威猛絕倫的黃衣喇嘛,目光炯炯如冷電霜刃,極為懾人,一望便知是一流密宗高手。
八名黃衣喇嘛之後,是十二名年紀輕輕的黃衣喇嘛,說年輕也足有三十出頭,看樣子也是一流好手。
後麵,是一眾年事頗高的大喇嘛,再後,便是布達拉十二殿三十六壇主持喇嘛,最後,才是身份較次的喇嘛。
可以說布達拉宮上自法王,下至喇嘛,高手雲集,精華盡出,陣容浩大,聲威極壯。
還有那未出的近千密宗高手不算,單憑這廣場上的陣容,已足以震動天下,沸騰四海,將宇內鬧個天翻地覆,難怪中原武林側目,從不敢輕捋虎須。
這是布達拉宮迎賓大禮,饒是南宮毅他輩高名重,也不便失禮怠慢,五十丈外,身形平射,輕飄飄地落在山道上,然後,行雲流水,邁步行進。
他看起來步履緩慢,可是身後的耶多克卻竭盡了身法,才勉強能跟個不即不離五十丈距離在南宮毅腳下,那隻是轉瞬之間。
來至近前,耶多克肅穆恭謹,為雙方互相介紹。
站在最前麵的黃衣喇嘛,當然就是上千密宗心目中的神聖領袖:阿旺藏塔法王,卻不料他如此年輕。
由寒喧中,南宮毅更獲悉這位領袖上千密宗高手的阿旺藏塔法王,絲毫不諳武技,但卻是無所不通、胸羅極其淵博的飽學之士。
後者雖不為怪,前者卻令人詫異。
盡管法王是神職,這位法王也必有其過人之處。
南宮毅發現,這位法王有著絕高智慧。
寒喧已畢,阿旺藏塔法王複命身後八大護法、十二近侍、大喇嘛、各殿壇主持,一一見禮。
見禮畢,然後與南宮毅並肩行入正門大開的布達拉宮,直往中心正殿讓客,備極隆重。
除了八大護法、十二近侍及一眾大喇嘛外,其他喇嘛沒資格進入正殿,連靠近都犯禁律。
法王,高坐寶座,甫宮毅坐在其右,左邊還空著一個位子,不知留給哪位身份高的人。
八大護法、十二近侍恭立身後,一眾大喇嘛則分立於正殿兩旁,連個座位都沒有。
坐定,阿旺藏塔法王第一句話便道:“請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