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位大魔頭本來就是奇才。
密談稍歇,阿旺藏塔法王提出南宮毅早先所言中原武林與滿朝兵馬驟集峨嵋,不日來攻事,請教卻敵之策。
南宮毅似胸有成竹,智珠在握,腦中早有卻敵之策,聞言目注法王,捋須笑道:“法王,能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老朽對彼已略知大概,對己卻一竅莫名。敢問法王,布達拉宮有多少位密宗一流高手?”
阿旺藏塔法王絕口不提幾個月前在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玉簫神劍之下,所蒙受的重大損失,那損失雖不足以影響全局,但不可否認地削弱了布達拉一部份雄厚實力,略一沉吟,歎道:“南宮大俠若隻問一流高手,布達拉宮中不下數百。”
南宮毅微笑說道:“請法王給老朽一精確數字。”
阿旺藏塔法王道:“兩百有餘。”
雖不算太精確,也湊和了。
南宮毅點頭又問:“布達拉宮共有多少位習武喇嘛?”
阿旺藏塔法王道:“習武喇嘛勉強可上六百。”
南宮轂再點頭,道:“但不知大食人供與布達拉宮多少火器?”
阿旺藏塔法王一驚反問:“這……南宮大俠怎麼知道?
……”
南宮毅淡笑接道;“法王貴人多忘,老朽是和西域雙殘兩個後生一路來此,而且是他們請者朽加盟義舉。”
阿旺藏塔法王變色說道:“這種機密竟敢輕泄,幸好所遇隻是南宮大俠,要是別人那還得了,非予嚴懲不可。”
他才要揮手傳諭,南宮毅已然揚眉笑道:“泄一機密便足覆沒全軍,按說該重罰,無如法王若是以此責之,老朽將何以自處?於老朽顏麵不太好看,再說,他兩人在老朽威迫之下,為保全十車火器也是萬不得已,可否看老朽薄麵,姑饒初犯?”
西域雙殘如若在場,應該是感激涕零。阿旺藏塔法王神色稍霽,笑道:“有南宮大俠緩頰,本座豈可不從?”
這位大國師還真有麵子。
南宮毅力稍謝說道:“法王尚未賜下答複。”
阿旺藏塔法王“哦”地一聲,笑道:“本座險些給氣忘了,大食人所供火器隻有百枝。”
南宮毅眉鋒微微一皺,道:“聽法王之意,好像還嫌不夠。”
阿旺藏塔法王笑道:“火器犀利,血肉之軀絕難抵禦,數量越多豈不是越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這句話聽得令人直能毛發悚然,不寒而栗。
看來,這位法王是量大而毒甚的君子、丈夫一流,好心腸。
南宮毅神情微震,凝目不語。
阿旺藏塔法王似有所醒悟,連忙笑道:“南宮大俠萬勿介意,本座指的隻是滿清。”
南宮毅身為漢人,這解釋聽來應該悅耳,孰料他竟這麼說:“法王誤會了,對敵人慈悲便是對自己殘酷,凡阻礙義舉者,應一概視為仇敵,即是漢人,殺之何妨?老朽之意隻不過覺得百枝之數已足夠應用,加上布達拉宮兩百一流高手,六百習武喇嘛,老朽隻消稍運智謀,準必盡殲來犯頑敵。”
阿旺藏塔法王點頭未語,不知是頗感意外,震懾於這位大魔頭比他猶狠毒三分的心腸,抑或是由於略同的英雄之見而深表佩雁。
他未說話南宮毅卻不閑著,想了一想,又問;“請問法王,布達拉宮現可住有大食人?”
阿旺藏塔法王搖頭道:“沒有,為避人耳目,他們隻有遠駐在大漠。”
原來住在大漠。
南宮毅微微頷首,道:“他們倒好,準備坐享其成了。”
阿旺藏塔法王道:“南宮大俠錯了,大食人供火器,布達拉宮出人手,這是理所當然。”
南宮較笑了笑道:“話雖這麼說,對敵交鋒難免沒有死傷,人命關天.區區火器能值幾何?老朽以為他們占足了便宜。”
阿旺藏塔法王微微一笑,道:“南宮大俠有所不知……現在為時尚早,到時候南宮大俠自然會了解一切。”
他話鋒轉變得很快,似有難言之隱,也可見他頗為機警謹慎。
南宮毅雖然已是國師,但是這位法王認為還沒有到他了解全盤機密的時候。
南宮毅何等老練?察言觀色,心頭了然,不再追問下去,立刻轉移話題道:“作戰,先求鞏固根本,根本不固,談不上攻敵,老朽敢問不知法王對布達拉宮有沒有做一番周密布置?”
阿旺藏塔法王笑道:“布達拉宮上下從來各有職守,無如那是平時的一般防範,本座認為那不太適合目前情勢,似有重新布署的必要。”
南宮毅雙眉微軒,道:“難道百裏相未……”
阿旺藏塔法王道:“百裏大俠剛剛蒞臨布達拉宮不過是數日工夫,所以尚未加調整,甫宮大俠莫非準備要……”
南宮毅接口笑道:“老朽雖有此心,一時卻不敢冒失,還是等法王認為有必要時再說吧!”
乍聽起來,他是要候命行事;安際上,他是借題發揮,不啻表示為免動人猜疑,他不敢再那麼積極。
阿旺藏塔法王乃一方霸主,何等精明?當然聽得出來,他還真不敢惹怒這位大魔頭,翻臉動手舉世無敵那且不說,恨天翁已去,絕再請不到他,倘若這位天外神魔再一怒拂袖,這等高人再上哪兒去找?布達拉宮實力豈不大打折扣?
萬一不幸,他老先生再反過來相助中原武林者或滿清朝廷一臂,布達拉宮不更是自招禍患,泥菩薩過江之餘,還談什麼舉事?
臉上一紅,頗為窘迫地赧笑忙道:“南宮大俠萬勿誤會,想必是本座口齒笨拙,辭未達意,無心得罪之處……”
“豈敢!”南宮毅淡淡笑道:“老朽尚非這般不明事理、不識大體、量小之人,老朽來得突然自知難免惹人猜疑,法王多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阿旺藏塔法王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大窘囁嚅,笑得好不自然:“南宮大俠怎仍耿耿難釋?本座已明心跡,非敢對南宮大俠有所猜疑,實詞未達意,出於無心;再說本座既拜南宮大俠為國師,委以重任,也斷無不信任之理,南宮大俠若再見責本座,本座實……”
囁嚅半晌,竟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
南宮毅似已釋然,微微一笑,旋即正色說道:“法王也請勿誤會,老朽適才之言也是言之由衷,出自肺腑。說實在,老朽二次出世,隻不過是不甘寂寞雌伏,欲將宇內鬧個天翻地覆,並非想要幫助什麼人。
若不是事逢湊巧布達拉宮與者朽有同一心意,老朽不比百裏相,就是請也請不來!老朽今受西域雙殘之邀,加盟義舉,本的是初衷,乃出自誠意;法王既又委以重任,彼此就該推心置腹,互掏肝膽,法王待我以誠,用我以信,老朽不遺餘力,竭盡綿薄,如此合作無間,方能有所成,否則何異為書掣肘?
老朽既不能盡展所能,也不敢放手行事,義旗未舉,先起內哄,老朽無法想象後果如何……”
阿旺藏塔法王靜昕之餘,臉色刹那數變,緩緩垂下頭去。
好一會兒,才猛然抬頭,肅然說道:“南宮大俠所責極是,本座知過了,更多謝當頭棒喝,盡退冥頑。願借南宮大俠一句話,從此推心置腹,互掬肝膽,合作無間,共圖大業。”
南宮毅微笑不語,阿旺藏塔法王卻突然目注一名近侍,揮手沉喝:“速取本宮形勢詳圖。”
那名近侍應聲而去。
南宮毅鳳目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異采。
適時,阿旺藏塔法王又道:“本座先命人取來本宮形勢詳圖,請南宮大俠過目,俾便了解全貌,然後再請南宮大俠到處看看,對本宮布署重新做一全盤調度……”
話猶未完,那名近侍已手捧一個方形的檀木盒,疾步入殿,雙手呈上法王。
阿旺藏塔法王接過檀木盒,順手打開盒蓋,取出-卷紅絲繩捆紮的犛牛皮。
打開這卷犛牛皮,平鋪石桌之上,布達拉宮全境赫然在目。
這是-張平麵圖,布達拉宮因山勢而建,占地極廣。其中,十二殿卅六壇,千間僧舍,各處門戶,險惡要塞;舉凡亭、台、樓、榭,無不盡在圖上,毫發不遺,纖細畢見,一目絕難了然,非得費上三五天工夫不可,稱得上是一張極為詳盡的詳圖。
阿旺藏塔法王不厭其洋,指點說明。
南宮毅全神貫注,頻頻頷首。
這兩個人一講一聽,足足用去頓飯工夫才略稱詳細地把這張布達拉宮全國看完。
阿旺藏塔法王卷起犛牛皮,放好之後,將檀木盒隨手遞向南宮毅:“請南宮大俠代為保管,以備不時之需。”
南宮毅不接,道:“此圖不啻為布達拉宮命脈,關係重大,極為緊要、還是請法王妥為收藏,老朽要用時再向法王討取不遲。”
阿旺藏塔法王並未收手,道:“就因為它是布達拉宮命脈,太以重要,敵方又不乏武林高手,隨時有來犯之虞,為防潛入偷襲,盜竊此圖,所以本座才請南宮大俠代為保管。”
這是理,也很誠懇,更表現充分的信任。
但是,南宮毅仍堅拒不收,他說得也很有道理,他說:“法王明鑒,非老朽推卸責任,不敢負責。一旦戰事開始,老朽就要來往巡視,指揮殲敵,甚至不免親自出於,到那時,實無法兼顧此圖;倘若置於身上,萬一因奔馳交手失落,老朽萬死事小,舉事之根本重地事大:法王群龍之首,自當全力維護,戒備密嚴,所以此圖仍存法王身邊才是萬無一失,最安全的辦法,事關整個大局,還請法王收回成命。”
不錯,唯有他法王的身邊,才是最保險的地方。
阿旺藏塔法王略一沉吟,未再堅持,收回了手,仍將檀木盒交給了那名近侍。
接著,傳下令諭,命大喇嘛耶多克陪著國師視察全境。
南宮毅在大喇嘛耶多克的前導下,足足費了半日工夫才將布達拉宮全境視察完畢。
他發現,布達拉宮所以被中原武林稱為龍潭虎穴,聞風色變,側目裹足,是有它的道理,龍潭虎穴四字不但當之無愧,恐怕還躇不夠。
布達拉宮險勢天生再加上近千密宗高手的嚴密布署,簡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固若金湯,無法撼動。
滿清朝廷縱然動員上萬鐵騎,若不能出那致勝奇兵,隻怕也無可奈何。
同時,他還發現布達拉宮稱為龍潭虎穴、銅牆鐵壁的另一道理。
那就是,不是武林一流高手,你進不了布達拉宮,甚至可以說根本近不了它百丈以內,即或能進得布達拉宮,若無絕頂功力,進去就別想再活著出來。
所以,滿清朝廷那神力威侯傅小天率將八員,領兵三千不日來犯之舉,實不足慮。
唯一可慮的是以那宇內第一奇才,玉蕭神劍閃電手夏夢卿為首的那些武林頂尖高手。
他身為國師,職責所在,理應預謀防範,更求殲滅來敵。
黃昏時光,南宮毅才在耶多克的陪同下,踏著暮色雙雙走了回來。
回來後,再度謁見法王,陳述他的視察經過,並一一說出他的意見,一直到了初更,南宮毅才行辭退。
阿旺藏塔法王早為南宮數準備了一間幽雅淨室,在一名近侍前導下,穿畫廊,越石階,過重殿,來到了布達拉宮西角。
這地方是布達拉宮的最高處,那間幽雅淨室就靜靜地建在一堵石壁之前,旁繞蒼蒼古木,一片寧靜。
室為石砌,四壁皆有窗戶,室頂高守的懸著一盞八角琉璃燈,燃得不知何物,不過絕非藏人慣用的油脂。
室內,布置得點塵不染,陳設簡單雅致,除了一張軟榻、桌、椅及一幹應用之物外,別無其他東西。
南宮毅看得很滿意,頻頻點頭之中,法王近侍躬身告退。
臨走還指著桌上一隻玉磐敬告國師,如有使喚,請敲此磐,自有小喇嘛聽候差遣。
法王近侍走後,南宮毅上了門,一人獨坐燈下,苦思卻敵之策。
由幾上取過一張頗大的上奸宣紙,由筆架上拈下一枝狼毫,濡墨凝神,想想畫畫,畫畫想想,由那才起的輪廓看來,他赫然畫的竟是日間所見的布達拉宮詳圖。
這位天外神魔果然智慧高深,記憶超人,常人三五日難看詳盡的那張詳圖,他在那不過頓飯工夫中,竟然全入腦海。
他畫這做什麼?
他真是個熱心人,在這時竟猶自不寐地獨坐燈下,研究他那高絕的布署,卻敵的妙策,他是真不打算讓那來犯的漢滿人馬走脫一個。
二更才過,他已將另一份布達拉宮形勢詳圖草草畫就;雖說草草,可也一筆不苟,不信可以拿那張原圖比比看,除顏色不同外,其餘分毫不差,簡直就是一張複製圖。
南宮毅,對他自己的傑作相當滿意,擲筆籲了一口氣,目注紙上仔細看了又看,然後,又拿起狼毫,圈圈點點,想必是將他那費了一番大心思的重新布署預先排於紙上,明日麵呈法王過目,或者明日按圖布署,也可免臨時再費周章。
圈點好後,又仔細的看了一遍,這才將筆放回架上,把那張繪就,更加嚴密布署的布達拉宮仿製詳圖,折了又折,疊成半個巴掌那麼一塊,小心翼翼地揣入懷內。
對了。這玩意兒是要放好,否則萬一遺落了,那還得了。
放好了圖,他麵上帶著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緩緩站了起來。
夜色,已近三更,手抬處,室頂燈火倏然而滅。
今夜沒月色.室內室外一樣地黯黑……
這位天外神魔南宮毅,有時侯的神情舉止,令人有點莫測高深之感。
第二天一早,晨曦才照上布達拉宮背後的孤峰。
驀地,鍾聲響動,劃破晨間的寂靜,直透長空,聲聞數裏,縈繞不絕。
布達拉宮近千喇嘛,所有密宗高手,齊集寺中央一片廣場之上,個個垂手肅立,寂然無聲。
南宮毅高高地站在一塊巨石之上,麵對眾喇嘛,朗聲傳令,分配人手,重新布署,簡單扼要,有條不紊,恰當已極,他要將布達拉宮布署得滴水難進,敵方難越雷池一步。
皓發銀髯,蠶眉鳳眼,麵如重棗,迎風卓立,恍若天神下降,幾疑漢壽亭侯關老爺重生,神威極為懂人。旁邊,端坐著阿旺藏塔法王。
近千密宗高手,瞻仰了這位大國師神采風範,有的是首次,有的是第二回。
不管是首次抑或第二回,都有著同樣的感覺,那就是這位大國師要比前一位那陰森逼人、望之生寒的大國師高明得多。
可能是昨日擔任評判,大飽眼福的八位大喇嘛走漏了消息,透露了親眼目睹,罕世無儔的那場正殿較技;也許是阿旺藏塔法王端坐在上;或者是聽了這位大國師那神奇妙絕、高明無匹的布署;再不就是這位大國師威態懾人。
眾喇嘛領命得令之際,神態極為恭謹,眉宇間的神色,是發自肺腑的無限敬服,再也看不到一絲往日洋溢充塞的桀驁凶殘神色。
發令完畢,眾喇嘛領命而去,刹那間走得一於二淨,廣場上除法王背後那八大護法、十二近侍外,再難見半個人影。
南宮毅麵帶微笑,恭請法王巡閱那已經調整過的重新布署。
阿旺藏塔法王不聾不瞎,何況他自己更是個胸羅淵博的奇才。
適才的一切,他都沒有放過,熟讀兵書,深通韜略的他,自覺渺小得可憐。
他隻有一個感覺:奇才,也有大小之分。這位大魔頭、大國師,竟有經天緯地之才,不讓任何一位古人,人間少有,地上無雙;這塵衰,委屈了這位天外神魔。能請得這位蓋世魔頭,不啻是請到了興周薑於牙,佐漢諸葛亮,實在是本座有幸,布達拉宮當興,滿清朝廷,氣數已盡。
破例棄榻不坐,與大國師把臂走下巨石。
但,南宮毅由始至終並未取出他昨夜費了一個更次工夫,所繪的那張加了布署的布達拉宮形勢詳圖。
難不成他又全部入了腦中?既能憑他那超人智慧全部記下,又何必花那麼多工夫,漏夜不寐地畫圖?
可能,他已經呈交給阿旺藏塔法王了。
全境巡視完畢,天色已近正午。
阿旺藏塔法王發現,如今的布達拉宮與昨夜以前的布達拉宮巳不可同日而語,防衛的力量,已陡然倍增。休說是滿朝的幾員上將,數千雄兵,中原武林的一流高手,便是滿朝一半兵力也無可奈何。
根本既固,自然便無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大膽地謀求攻敵。
南宮毅一路侃佩陳策,所雲皆動於九天之上的致勝奇兵,勢若破竹,無往不利,當者披靡。
陪著阿旺藏塔法王由寺中直登孤峰,他要法王居高臨下,俯覽全境,看他一演布署,試試威力。
此時的阿旺藏塔法王,雄心勃勃,溢於眉宇,卓立不坐,傲視腳下。
南宮毅則立於身旁,揮旗飄飄,發號司令。
令旗展處,火器四鳴,高手齊出,舉寺皆動,微疵難尋,天衣無縫,威勢難當,兵機叵測。
布達拉宮成了銅牆鐵壁,眾喇嘛足抵數萬甲兵。
一陣操練,又費了半日工夫,直到日落西山,晚霞滿天,才鳴金收兵。
自此而後,布達拉宮上下,對這位大國師敬若神明,視如天人。
阿旺藏塔法王更是言必聽、計必從;機密不隱,大事共商。
都認為這位大國師勝於先前那位於百倍,可是誰都不知道天外神魔在功力上稍遜了恨天翁半籌。
那日的正殿較技,南宮毅隻是智取恨天翁,並非力挫百裏相,憑得是機智而非功力,隻消細研那七陣輸贏,不難醒悟。
無如,連那八位密宗一流高手的評判都蒙在鼓中。
這一天,是七月三十。
在那萬道金光的晨曦下,峨媚金頂之上,環坐著一大堆人。
朝霧半開,恍若輕紗,露珠未退顆顆晶瑩,此時的峨媚益顯靈秀,金頂觀日出,奇景天生。這些人,該是詩人墨客風雅士。細看不是,卻是三山五嶽、四海梅八荒的武林人物。
算算人數上百。全都是當今宇內的一流好手,俱皆武林精英一時之選,鋼鐵般的陣容,聲勢之浩大.能震動天下,沸騰四海。
本來,錯非這武林頂尖高手,焉能登得上金頂絕峰?
武林甚多風雅士,難不成他們也雅興登臨,來這金頂觀日出?不錯!
他們一個個神態悠閑,盤膝麵東,望著天邊那輪漸漸爬起的紅日,眼睛眨也不眨,誰也未說話。
似是為這自然的奇景,吸引得入了神。
觀日出,看的是一瞬間的那輪紅日,等它爬高了,就沒看頭了。
群雄神似自太虛而返,神色顯得無限滿足,卻又有點意猶未盡,籲了一口氣,這才緩緩收回目光。
日出,沒看頭了,總不能默默地悶坐著?於是,打開了話匣子。
老一輩的歸老一輩的,小一輩的歸小一輩的,小一輩的永遠不願意跟老一輩的在一起,假如都圍坐一堆,舉止言談之間,那很拘束。好在,金頂地方不小,看過了日出,很自然地立刻分成了兩堆。
老一輩之中,最放蕩形骸、豪邁不羈的是丐幫五老,九指追魂蒼寅,所以,蒼老五先開了口;那是近乎調侃的笑罵,是向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衫老者:“端木老兒,怎麼樣?上次蒼老五要你那寶貝兒子帶給你的話,沒錯吧?出來曬曬太陽,憋久了會發黴,大清早看日出,既飽眼福,且神清氣爽,地是靈秀峨嵋金頂,人是精華畢集,無殊群英大會!這不比你躲在那長年難見天日的不歸穀裏貪戀溫柔,偎紅依翠,享盡人間風流好得多”
這位身材頎長的青衫老者,長眉鳳目,五綹長髯迎風拂動,神態飄逸,舉止蒲灑,正是那名震武林的不歸穀穀主端木長風。
端木長風是真名士,他的風流,舉世皆知。不歸穀中釵光鬢影,選盡天下美色,為人亦俠亦魔,介乎正邪之間,行事一憑好惡,從不管毀譽褒獎貶,也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但是他似乎也獨對這位風塵異人感到頭痛,窮於應付,聽了這令任何人都會臉紅的話,他卻不在乎,捋髯笑了笑,道:“臭要飯的,你擠眉弄眼,鬼叫個什麼?天風甚大.小心閃了舌頭,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蒼寅冷哼一聲,仟怒說道:“哪怕你不出來,老要飯的想好了,這回峨嵋之會,要再見不到你的鬼影兒,老要飯的就要請準夏少俠,跑趟不歸穀放起一把火把你的鬼窩燒個精光,看你能躲到幾時。”
老一輩的相顧失笑。
端木長風聳肩攤手,笑道:“有本領你臭要飯的隻管請,我雖怕定了你,可是我那隊煞是厲害的娘子軍、雌老虎可沒把你臭要飯的放在眼內:她們也見不得生人,要是粉拳玉腿拆散了你這身老骨頭,你可別怪我端木長風事先沒打招呼。”
老天真們哄然大笑,皓首神龍齊振天幸災樂禍,微眯-雙老眼,斜瞥蒼寅,嘿嘿笑道:“這回臭要飯的可吃了癟,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就見不得娘兒們,那就像耗子見了貓,躲都發地方躲。”
又是一陣哄然大笑,蒼寅老眼一瞪,尚未說話。
突然一聲輕笑,他身旁一位身形瘦小的老化於咧嘴笑道:“齊老兒,你搞錯了,我家老五怕的隻是無鹽嫫母凶婆娘,可不怕花不溜丟、嬌滴滴的小娘兒們,像端木老兒那群鶯鶯燕燕,我家老五一見準酥了骨頭,拚著被拆也要往不歸穀裏鑽。”說話的,是丐幫四老,活報應仇英。
這一來,何止哄然?簡直捧腹,尤其齊振天,他笑得更起勁兒。
蒼寅哭笑不得,老臉一紅,挑眉瞪目,怒罵說道:“好老四,你竟敢吃裏扒外,窩裏反地幫老猴兒計算我,這種朋友交不得,幹脆拆夥算了。”話落,伸手便抓。
活報應仇英笑聲中瘦小身形滴溜一轉,橫移數尺,躲得遠遠的。
蒼寅毫不放鬆,一聲怒罵,方待追撲。有人說了話,那是個矮胖老叫化。
“老五、老四,別鬧了,那麼大把年紀,當著年輕晚輩的麵怎好意思?也不怕難為情。”
矮胖老叫化,是當今天下丐幫幫主,笑彌陀宮天玄,丐幫五老雖然情遣手足,四個老天真對這位老大卻畏懼三分;蒼寅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在這位老大麵前,他發不了脾氣,起不了橫。
哪裏敢違悖?乖乖的坐下,指著活報應仇英罵道:“老四,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隻要避過老大,就有你的樂子受。”活報應仇英也拍拍屁股走了回來,嘿嘿笑個不停。
這一陣鬧劇歇止,少林掌教大悲禪師,看著眼前靈秀峨嵋,偶有所感,凝住了臉上的笑容,輕輕地歎了口氣。
諸老微微一愕,蒼寅忍不住詫聲發問:“老和尚,你煞的什麼風景?好端端的歎的哪門子氣?”
大悲禪師白眉微軒,淡淡笑道:“諸位可記得七年前少林、武當聯手峨嵋,衛護三聖遺寶之事?”
諸老微微點頭,齊振天道:“少林、武當不惜一切,隻求三聖遺寶不淪魔劫,為天下蒼生,挑鬥羅刹教主公孫忌及羅刹五君、十二侍。這壯舉,武林同欽,永鐫人心。”
大悲禪師苦笑道:“說什麼武林同欽,道什麼永鐫人心,提起來老衲汗顏無地,羞愧欲絕!那次若非夏少俠隱身守護,及施援手,神功驚退羅刹諸魔,隻怕少林、武當不但無法衛護三聖遺寶,就是兩派本身也難幸免覆滅之禍。”
事實的確如此。昔年峨媚護寶,若不是夏夢卿大展神威,三聖遺寶必淪魔劫不說,他少林、武當兩派十餘高手就別想再下峨嵋。
蒼寅道:“老和尚,你難不成有所感觸?”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蒼老檀越說得不錯,貧衲感觸良多。”
蒼寅白眉微揚,道:“老和尚,何妨說來聽聽?”
大悲禪師微一搖頭,道:“徒亂人意,不談也罷。”
蒼寅還想再問,端木長風突然笑道:“蒼老五何奈太不識趣?老禪師不過觸景生情,偶有所感,更勘破了一層而已,你還問個什麼?”
蒼寅老眼雙翻,怒聲說道:“端木老兒,誰問你啦?你這豈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哪兒吃草去?你神氣什麼?別自作聰明,老要飯的就不相信不如你……”
話未說完,大悲禪師肅然截口說道:“阿彌陀佛!蒼老檀越不必做意氣之爭,悟之一字,絲毫勉強不得,此不關智慧,隻因蒼老檀越非我門中人。”
蒼寅道:“這句話不錯,你殺了我,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剃光了頭去當和尚,老要飯的還未吃喝夠呢!一無老酒,二無狗肉,這種事老要飯的不幹。”
大悲禪師連忙閉目合十,哺喃說道:“善哉!善哉!”
笑彌陀宮天玄怒目而視,蒼寅猛悟口沒遮攔,垂首不語。
皓首神龍齊振天是有心人,連忙轉移話題,道:“老和尚,三聖遺寶數年未聞下落,你可知究竟現在何處?”
這正是宇內武林都想知道的事,自昔年夏夢卿遠下南荒,訛傳死訊以後,三聖遺寶便從此設了下落,武林也無人再提,沒人敢問。
大悲禪師緩緩睜開雙目,遭:“此事貧衲雖略知一二,但未得夏少俠允準,貧衲不敢輕泄。”
一句話堵住了嘴,誰也不便再問。要在往日,蒼寅非三不管地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無奈今日他老大笑彌陀宮天玄在座,他隻有忍住。
驀地,小一輩中有人輕呼:“夏少俠來了!”
諸老聞聲回顧,隻見半山雲霧之中飄然馳上一白一黑,兩條人影。
白影,儒衫飄拂,行雲流水,可不正是那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黑影,是位全身俱墨的英武少年;其他人不認識,武當掌教與武當七劍卻不陌生。
那是二小之一,僧聖凡凡大師的得意高足霍玄。怪了!
怎未見另一小,道聖大木真人的高足岑參?
轉瞬間,夏夢卿領著霍玄已然踏上金頂,老遠便拱手致歉,道;“夏夢卿因他事耽擱;累各位久等,先請各位海涵。”
任何人也沒一句怨言,各自還禮迎上前去。
寒喧中,夏夢卿為霍玄引見群老,霍玄雖然年輕,但卻是凡凡大師高足,論輩份,不下少林掌教大悲禪師,所以諸老隻敢以平輩之禮相見,霍玄再三堅持不遂,隻得作罷。
諸老既見之以平輩禮,這可麻煩了,小一輩的立刻矮了半截,夏夢卿有主張,要大家各交各的。
藉著寒喧,武當掌教無為道長探問岑參,夏夢卿表示,岑參另有艱巨任務,不克同來。
寒喧已畢,夏夢卿請老少群豪依舊坐下,他也很隨便的席地而坐,未等老少群豪動問,第一句話便說道:“勞累各位不遠千裏,夏夢卿至感不安……我請各位今天來此相會,沒有別的事,隻是想請各位鼎力相助,共同完成一樁事……”
蒼寅慨然說道:“老要飯的這批人不敢當夏少俠鼎力相助四字,隻知道理應竭盡綿薄,但憑吩咐一句話,趕湯蹈火,萬死不辭。”
夏夢卿由衷感動地笑道:“五老言重,諸位雅愛,夏夢卿受之有愧。”
蒼寅道:“夏少俠萬莫如此稱呼,叫我-聲要飯的,於願已足。”
夏夢卿笑了笑,才要再說。
齊振天突然說道:“請恕老朽鬥膽妄測,少俠這共同完成一樁大事之言,不知是否指的要領導大漢民族,驅逐滿清,完成複興大業?”
群豪精神一振,目光齊集一點,屏息凝神,靜等夏夢卿答複。
夏夢卿微一搖頭,淡淡笑道:“不!我要請各位遠赴西藏,助我盡逐大食人,鎮壓布達拉宮。”
群豪神情猛震,麵麵相覷,驚惑欲絕。
夏夢卿星目轉掃,神色一轉凝重,又道:“我知道各位很感意外,也許還不諒解我這種做法,不過我要說明,那就是為天下蒼生,大漢民族,先攘外,然後再圖複興大計。如今布達拉宮實力已日益坐大,若不趁早予以擊潰,一但讓他們發動,那勢同燎原,後果將不堪設想!這事急在眉睫,刻不容緩,所以我要請各位鼎力相助,共赴西藏。”
群豪神色也趨凝重,笑彌陀宮天玄道:“少俠請恕老化子插嘴,老化子覺得,少俠此舉等於是反過來幫助滿清朝廷。”
夏夢卿道:“宮幫主說得是!表麵上看,的確是如此;而實際上,仍是為整個華夏,為大漢民族。宮老請想,布達拉宮密宗高手上千,這不是兵馬所能應付得了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縱然是功力絕倫,神勇蓋世,但獨木難撐大局;設若我們坐視禍勢蔓延而不顧,讓大食人與布達拉宮陰謀得逞,他滿人充其量不過棄位返回東北,到頭來受苦受害的,是否仍是天下蒼生、大漢民族?”
宮天玄默默無語。
夏夢卿話鋒微頓,目光電掃一眾老少豪傑,神色轉變得異常肅穆,口氣也極為沉痛一字一句地又道:“我知道單憑這幾句話,仍難令諸位釋然。可是諸位要知道.夏夢卿身為先朝宗室,若不是事不可為,萬不得巳,我怎麼也不會不予讚助反加打擊。諸位當知道先朝大將軍吳三桂借兵入關引狼入室,這件令人想起便難忍心中沉痛的千古恨事,他隻因體事不清,一念之差,鑄下了大錯,山河易幟,神州變色,使先朝淪亡,陷生民於水火;如今布達拉宮陰謀勾結白衣大食之舉,與吳三桂所謂義舉之大不智何殊?能予讚助能容坐大麼?諸位俱皆當今武林明智之土,當應了解夏夢卿一番苦心,諒必不忍再加責難……”
驀地,蒼寅一躍而起,神情激動,振臂大呼:“夏少俠,不要說了,老要飯的明白,他們不去我去,從此跟隨夏少俠,流血流汗,死而後已。”
夏夢卿大為感佩,星目欲濕,唇邊含笑,尚未說話。
“阿彌陀佛!”大悲禪師猛然站起:“大悲愚昧,謝罪之餘但憑少俠吩咐。”
“無量壽佛!”
老少群豪跟著先後站起,均表願追隨身後。
夏夢卿麵上浮起了一絲欣慰笑意,也有點激動,道:“事不宜再遲,這就要啟程,中原諸事,不知各位是否已做安排?”
群豪尚未來得及答話,蒼寅已然搶著說道:“這不要緊,路上找個要飯化子,全都解決了。”
夏夢卿笑道:“既如此,隻有偏勞丐幫了……”
率領群豪掠下金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