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恍若一夢(1 / 3)

突然之間就在了皇家畫院。從肩輿走下的皇上看了看蔡京,好像宰相身邊就沒有那個青年人似的,皇上說:“朕有些累,朕要歇息。”說完皇上就走了。宰相當然知道皇上是要歇息的,在肩輿行進的時候他已經吩咐把皇上直接送到寢宮。皇上進了去,宰相的目光就落在了青年人的身上,他一手提著畫具箱,一手提著那杆鐵界尺。他應該將界尺放進畫具箱的。“畫院待詔,小夥子,好運氣!”宰相說。青年人裂嘴一笑,問:“前輩莫非是……”他想問的是:“前輩莫非當朝宰相蔡京蔡大人?”可是從晚輩口中說出前輩的姓名總是顯得不恭敬。宰相詭異地笑,望定青年人,那是很有潤澤的眼睛,還帶著許多慈祥呢。前輩欣賞後生的目光。老者的不回答並沒有讓青年人尷尬,他又是裂嘴一笑。反正很快就會知道的。而且他也基本確定這個人就是當朝宰相蔡京。“你該洗個澡。”宰相說。說完這話的時候宰相的鼻翼抽動了下,好像在嗅了青年人一下。青年人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衣裳,好像該洗的是衣裳。寺院裏是有浴池的,他可是兩天一洗的。那裏隻一個大池子,隻能冷水浴。但是青年人本來就習慣冷水浴。“帶小夥子去畫院的澡堂子洗個澡,隨後安頓在那裏住下來。別忘了人家可是畫院待詔!”宰相吩咐。於是,青年人就被領走。青年知道那個老頭也在目送著他。澡堂子裏人不太多,有閹人給你搓澡、捶背、修腳,他們都是穿著褲衩。要是不穿褲衩他們那下身看起來一定很令人惡心。瞧見他進來有閹人說:“哦。新來的。”有兩個池子,一個是幹的,另一個回旋著清水,從一個管道中清水噴湧而入,而另一邊又有管道讓水流出。顯然你隻能冷水浴了。“想洗熱水澡明兒個來。熱水是隔一天一供的。到了冬季,就天天供了。”看青年人打量的眼神,閹人告訴他。青年人一笑,進了池子中。清水爽著他的時候他就在問自己:這一切是不是夢?清澈的水確實在爽著他。他想到了那個夢,想到了家鄉的安娘。他給安娘留下的話是:“安娘,等到我能夠娶你的時候,我會回來!我一定會回來的!等我!”安娘,我會回去的,回去接你來。從池子中出來,就有閹人安排他躺到了木床上,搓他身上的灰,搓得那個舒服啊。哦,當他們搓著襠部的時候他們應該想到他們的襠部。所以很草率地就離開了那兒。哪兒都是一絲不苟的,就那兒很草率地就完了事。搓完了,一桶清水潑在身上,隨後給你捶背,捶得仿佛那些個乏啊,要從你的嗓子眼兒吐出來,嗓子眼兒癢癢的,那個舒服啊。最後重重地一拍,青年人以為該起來了,可是人家說了:“翻過來呆著,給你這腳指甲拾掇拾掇。”陷在肉裏頭的指甲被摳出,那個疼啊,那個舒服啊。出來穿衣服的時候,等候的閹人指了下一疊白絲綢的衣裳說:“穿這個。”青年人疑惑。“宰相叮囑賞賜給你的。”閹人解釋。他覺得自己換了一個人,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光彩照人啦。他當然要把舊的衣服拿著。他就被送到了這個居室。閹人替他點燃了蠟燭。夜幕已經降臨。居室由內室和外室組成。內室是睡覺的地方,外室是讀書作畫的地方。當然你要幹別的也不是不可以。

“先歇著,一會兒給你送吃的。”閹人說。

就把一個人剩在了屋內。蠟燭閃了閃火花,好似同他打了個招呼。內室的床有現成的被褥。突然之間就在了皇家畫院,是夢嗎?

他推開門想再看一看外麵的情形,可是嚇了一跳,門口站著兩兵士,兵士聽到聲響立即轉身他看到的是兵士警惕的眼神怎麼——還有兵士保護我嗎?進了皇家畫院就如此金貴了嗎?他擠出些笑,向兵士點了點頭,表示了一下他的友好,退了回來。這一切,是夢嗎?

門被敲響,外頭有人喊:“進膳嘍。”

開了門,進來一閹人,提著食盒的閹人。盒子打開,拿出了一盤饅頭,四個饅頭,那色澤,那暄勁兒,你一見著就想去咬啊。而後那食盒撤去一層,拿出了兩道菜,再撤去一層,又是兩道菜。而後一組合,食盒就又是一整體了。“你慢吃,這食具呢,明兒個早上送早膳的時候拾掇。”閹人說,就提了食盒要走,剛一邁步,停了下來,笑著說:“你初來,我給你報一下飯菜的名吧。”

你應該快點走,我好動口。

“這個饅頭啊,就是太學饅頭。是太學、書畫兩院日常的食品。知道名字是怎麼來的?可是咱們神宗皇帝命名的。神宗皇帝視察太學,趕上吃饅頭,皇帝就品嚐,品嚐了之後說:‘以此養士,可無愧矣!’這饅頭啊,就叫了太學饅頭。這道菜呢,叫琉璃藕,因為它的形狀和色澤像琉璃瓦,所以叫了這名。也是有來曆的。當年仁宗皇帝壽慶時,按照慣例,各州府都要進貢名點佳肴,龍圖閣直學士包拯特製糖藕進貢。仁宗皇帝對陳列的貢品都看不上眼,唯獨喜歡上了這糖藕。包拯趁機進言:‘食此藕可以延年益壽。可在宮內辟池,引宮外河水栽荷,夏日既可觀賞,又可隨時取鮮藕食用。’仁宗就下了詔。哦,那荷池啊,你會看到的,是皇宮一景啊。這道,不用我說你也叫得出名:烤羊肉。這也是仁宗皇帝喜歡的。做法當然要比外邊的講究。你一吃就知道,外邊瞅著脆,裏邊嫩著呢。這道呢,你也叫得出名,可是你叫得不對,在這裏叫冰壺珍。其實就是泡菜和鹵,但是在這裏叫冰壺珍。那可是太宗皇帝時的事了。太宗皇帝問臣子蘇易簡:‘食品稱珍,何物為最?’這蘇易簡就說了:‘適口的便是最好的。臣隻知道鹵菜的汁液最美。’太宗皇帝就笑了,那鹵菜那時可隻是窮人家的菜,可他跟前的得意臣子卻說鹵菜的汁液味道最美。蘇易簡說:‘有一天夜晚,天氣寒冷,臣就在爐火邊夜飲,大醉之後就寢。四更時分醒了,凍醒的,就覺得咽喉處爆渴,走出屋去找水喝。明月照中庭,臣看到了半埋在雪中的鹵菜壇子,就揭了蓋,捧起來喝,誒呦呦,滋潤肺腑啊!就覺得上界仙廚所做的鸞脯鳳臘恐怕都比不上啊!’太宗皇帝大笑,還連連點頭。從此,這皇宮禦膳中就有了這道菜。當然啦,有了一個好聽的名稱:冰壺珍。你倒不一定去喝那汁液,可以就吃那鹵菜。這最後一到呢,當然就得是羹了,先生無酒,沒有一道羹這飯菜吃起來多幹啊。這道羹叫冬瓜鱉裙羹,隻取鱉殼下邊的邊。這是仁宗皇帝時傳進宮裏的一道菜。仁宗皇帝問在江陵做官的張景當地都有什麼美味,張景就道出了這道菜。你是剛來,這皇宮的美味慢慢品嚐吧。告辭。”

總算嘮叨完了,但是那熱心勁兒真是難得。青年人謝聲不斷送出了門,就又看到了侍衛,就向著侍衛也友好地點了點頭,退回了屋。忽然之間,就在了皇家畫院。夢一般。

饑腸轆轆的青年人拿起個太學饅頭一口下去,咬去了一半,呦,裏邊還有餡呢,肉餡,麵是暄的,餡是香的,滿口的暄,滿口的香。就在他正要咀嚼的時候門——有被敲響了,還有問詢呢:“待詔可曾安歇?”肚子還沒填呢,哪裏能夠安歇?青年人一伸脖,硬把半個饅頭咽了下去,趕緊去開了門。

進來一老者,提著個畫具箱,一進來就自我介紹:“在下畫院的李待詔,李唐是也。”

“久仰前輩。”是的,這學畫的、作畫的豈有不知道李唐的!但是現在,李唐就在了麵前。就這麼一個老頭。他來做什麼?莫非在睡這個屋?可這房間裏就那麼一張床啊。

“你也待詔,我也待詔,可我已經老朽啦。我來,是給你畫像的。皇上是封你做了待詔,可是總得驗明正身啊。這畫像啊,要由皇宮侍衛親自帶著,晝夜兼程,奔往你的家鄉山東東武。是東武吧?”

青年人點頭。

“要讓那裏的衙門確認你的身份。消息帶回了,你也就自由了。之前啊,你就跟囚犯差不多。之後你才是真正的畫院待詔,你才可能隨時獲得皇上的傳喚。這也都是為了皇上的安全啊。一個來曆不甚明了的人怎麼可能讓他出現在皇上的身邊呢?而且就是這畫院,都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出溜了來。”

青年人這才明白,門口的兵士哪是保護自己的,而且看著他的。

老者看了看案上的飯菜,明白了青年人還沒吃晚飯呢,特別是看到了那半個太學饅頭,不是掰的,是咬剩的,就知道青年人是饑腸轆轆了。“哦,老朽還是回去畫吧。不過老朽還是端詳一下你吧。哦,平時喜歡手裏頭拿個什麼物件?”

青年人就將界尺提在手中。

“誒呦呦,你這界尺還鐵的呢!”老者把界尺在手中捧了捧:“呦,好沉,好沉,還是你拿著吧。”老者退後再一次打量了下青年人,提起畫具箱:“快吃吧,快吃吧,老朽回去畫,回去畫。”

老者就飄然而去。沒有半點賣弄的意思,人家就回去畫像了。到底是前輩,到底是大家,眼睛應該毒著呢。青年人就更加有一種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感覺了。但是,饑腸轆轆,沒空去深化這感受,青年人拿去了那半個太學饅頭,張開了大口——

門被推開了,進來了一位抱著兩個酒壇子的人,還嚷呢:“唐突!唐突啦!在下梁思閔,雖然喜歡作畫,但可不是畫院的人,隻是負責書畫兩院的侍衛而已。聽說皇上點選了新人,還是個後生,還一下子就做了待詔,俺真的是欽慕不已啊。想來你定是孤單著,而且尚不是自由之身,特來相伴。”那兩壇酒咣,就放了下去。

張擇端手中拿著那半個饅頭瞅著來人是發了片刻的呆的,緩過神來趕緊放下饅頭,起身拱手道:“叨擾,叨擾。”

“不叨擾,不叨擾,今夜我當值。”來人將一個坐墩兒搬到了對麵,還禮讓呢:“你坐,你坐。”好似他是這裏的主人了。他落了座,有是客套:“你請,你請。”

張擇端為難:一雙筷子,一個勺,可是現在是兩個人了。

“這是自家釀造的酒,你一壇,我一壇,各喝各的。”來人邊說邊啟了封口,一股子酒香就溢了出來,有梨子的香,梨子的香使得那酒香有了一種爽勁兒,往你的鼻子深處鑽,鑽得很舒服。

“好酒啊!”張擇端脫口讚道。

“聞到梨子的味道了吧?我總是在釀造完的米酒中再放進梨子浸泡一段時日。此前我想釀造梨酒,結果用釀造出來的酒招待來客,來客喝得直瀉肚,罵我簡直是要謀害人家!”來人將一壇酒放到了張擇端的麵前。

張擇端輕鬆了下,將烤羊肉往來客麵前推了推,說:“一雙筷子,一個勺,這道菜梁兄可手取。”

來人將烤羊肉又往回推了推,說:“同取,同取。東坡先生可以以書佐酒,我們暢飲暢敘,就以說話佐酒!”

“好的,好的。”

來人雙手捧起了壇子,說:“來!”

張擇端就也雙手捧起了壇子,說:“好!”

來人咚咚灌了兩大口,問:“這酒如何?”

張擇端咚咚也是兩口,拿手背兒抹了下唇,說:“甜到心裏邊去了,爽到心裏邊去了!你不來,我還以為門口的人是保護我的呢!這宰相大人啊,慮事兒就是細致!”

“很正常的舉動。隻不過你的是加急。咋的?皇上封你的是待詔!一下子就是待詔!皇上隨時可能要召見的!明兒個召見,他可以阻止,後兒個召見,他可以阻止,可如果總是阻止,皇上就要問了:你咋回事兒?疾賢妒能?要知道,宰相手上的功夫也是十分了得的。對了,你說宰相慮事細密,我就給你講一件他慮事細密的事。有人告發,說有一個不孝之子把他父親給謀害了。這事宰相大人知道,特別憤怒,說:‘勿張揚其事,想我大宋禮儀之邦,焉能容得此種禽獸作為!牢中賜死吧!’就在那家夥的夥食中弄了點毒藥,給毒死了。可是過了些日子,有那麼一天,來了個老頭,說:‘聽說我的那個不肖兒子被你們抓了來,兒子是不肖,可還不至於謀害其父,你們可別弄出個冤死鬼!’”

張擇端正捧著壇子喝酒呢,聽到這撲哧笑了,口中的酒都噴了出來,而且那酒還嗆到了鼻腔裏,眼淚都流出來了,說:“這老頭子如何交代?”

看把張擇端樂成了那樣,梁思閔笑眯眯的,說:“還能咋交代?讓下邊的人蒙蔽人家,勿使事泄。下邊的人就說他兒子被流放了,說他兒子還犯著別的罪呢,不過,還對那老頭使了錢。封口錢。還給那老頭在西京洛陽找了個房子,讓老頭搬走了。”

“這故事可佐酒,來!”張擇端一隻手抓著壇子的口兒抓起了壇子往梁思閔麵前一送。

梁思閔也是單手抓起了壇子壇子和壇子相撞裏邊的酒都濺了出來。

“皇上知道這事兒嗎?”

“老家夥當然得向官家請罪了,當初可是他自作主張的!官家聽了大笑,連連說:‘聰明反被聰明誤!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知道在這宮裏邊皇上還被稱做官家嗎?”

“不知道。”

“你要是聽誰說官家管家的,那說的就是皇上。這在咱們大宋朝的宮裏邊已經有好長的一段兒曆史了。怎麼解釋呢?《韓氏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就這麼來的。不過,你見了皇上你可別這麼叫,這是私下的叫法,還有,皇上親近的人可以在皇上跟前叫。”

張擇端點頭。開始的時候他還覺得眼前的這個漢子有些唐突,現在他開始喜歡這個相貌平平臉上還滿是雀斑的漢子了。“擇端初來,梁兄可多指點。”他說。

“指點不敢當,在下也是一個喜歡丹青之人,以後希望多和老弟切磋,要說指點呢,應該是老弟多指點。”

“互相切磋,互相切磋。”

“這官家喜歡書畫,這滿朝文武,便都琢磨著書畫,正應了那句:楚王好細腰……”梁思閔意味深長地望著張擇端。

“其實來都城的時候,到底是考文科,還是繪畫,我是沒有確定主意的。隻是因為無處安身,才投奔了相國寺,結果,巧遇了皇上。”

“人家都說你很會抓住機會……”

張擇端忽然明白梁思閔話語中的含義,明白這將不會是梁思閔一個人的想法:這個張擇端是有意將畫作交給了風的手,引起了官家對他的注意。其實不是,可是你張擇端有口難辯。張擇端笑。有口難辯的時候你千萬不要去辯,越辯你越醜陋。他抓起了酒壇,說:“來,喝!”

梁思閔抓起了酒壇,覺得輕,晃了晃,往裏邊看了看,說:“哦,沒酒了,喝得不太盡興是不?”他的舌根已經有點兒不利索了。

“盡興,盡興,我的酒我也把它喝幹。”張擇端將壇中酒一飲而盡,他那意思是:這酒就喝到這吧。

“我讓他們到我府中拿酒去。”

“別,別,改日我們再喝,來日方長。”

梁思閔瞅了瞅了阻攔他的張擇端,臉紅得像炭火,裂嘴笑了,指著對方說:“你有點不勝酒力了,今兒個就到這,改日我們再喝。我走了,你歇著吧。”就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張擇端送出了門,目送著梁思閔遠去。

關上門,坐在案幾前他發會兒呆。一切,像夢一樣。李唐的畫像應該完成,那麼被派往東武的人會連夜出發嗎?晝夜兼程,有點兒像軍情十萬火急。我張擇端竟然令大宋朝廷如此地重視受寵若驚。那人到了東武,到了縣衙,沒準兒最先接待他的就是父親,負責處置案牘的押司張押司。如果去人不先告訴他原委,他會嚇一大跳的,想是不是失蹤的兒子在外邊闖下了塌天大禍?這不是通緝兒子嗎?離開東武,給父親留了一紙書信,告訴他兒子去都城了,讓父親不要掛念。父親會明白,其實是兒子不願意父親為難。縣令硬是看好了張大公子,和父親做主非要將女兒許配張家。而且許諾張公子的前程可包在他的身上。總帶著他的胖閨女到張家做客。而且一來的時候胖閨女總是帶著寫的字讓張哥哥品評。縣令說,張哥哥才學好啊,好好地跟張大哥學。父親就誇那胖閨女也是個才女呢。縣令那個高興呀。父親礙著情麵,答應了,就來勸兒子接受這門婚事。兒子什麼也沒有說。父親知道兒子的意中人是誰。兒子什麼也沒有說。父親知道倔強的兒子什麼也不說就是不同意。父親歎著氣發呆。他不知道該怎麼和縣令說。於是,兒子就失蹤了。失蹤就是抗議。當父親弄明白了原委,他將驚喜。他要稟報縣令,他想兒子已經是了皇上身邊的人了縣令當不會再難為兒子了,不再難為他這個下屬了要不這個下屬怎麼做啊!縣令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是說不出的滋味,但是會想總是沒有看錯了人啊。縣令會感到難過。難過的縣令會吩咐張押司行文證實都城那個張擇端的身份。而後,行文被晝夜兼程帶往朝廷。多麼希望安娘能得到這個消息。那會帶給她無限的喜悅。她會讓那個小女仆巧巧陪著,來到那株老橡樹下,生長在一個高高的土堆上的老橡樹下,那老橡樹的一個枝杈向著都城的方向夠呀夠,她的目光她的心思向著都城的方向夠呀夠。安娘,等著我!

張擇端起身,將沉甸甸的身體擱在了床上。腦袋也是昏沉沉,但是他不願意就此睡去,他要想安娘。在他春風得意的時候他應該想安娘。

那天張公子騎著他的那匹白馬出了南城門,循著小徑,來到了那株老橡樹下,他爬上了樹,坐在了那個伸向南方的枝杈,靠著主幹,很愜意地眺望南方的景致。他已經多次來這裏。在這個方向眺望城區,一處一處地研讀著那裏的景致,琢磨著細微之處,而後回到家中的畫室畫出。再來的時候,他會帶了那畫,再和真實的景致對照,找出未傳神之處,記於心。那天他決定把城區的景致撂一撂,雖然也帶了畫來但是他決定撂一撂,就眺望起了南方的景致。遠方山巒融於天際,它們層次著。而那與之接壤的土地仿佛也要靈動著,起起伏伏,——抒情的土地。流淌著的河流,閃爍著白光,也在逶迤著。他的手指敲著膝上的界尺,——不管到了哪裏他都是界尺不離手,他常常將界尺平舉在眼前,度量著景和景的差異。但是,在南方的景致中,他研讀到了一種神韻,他在揣摩那是一種怎樣的神韻,他的筆能否傳達得出那神韻。他就想到了自己所擅畫的城郭,是不是也有一種神韻在,而自己竟然還沒有洞悉。不是是不是有神韻在,而是一定有神韻在,你張擇端要將其畫出!那才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