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君側不清(3 / 3)

夜晚,蔡攸來到父親的書房,手中拿著折疊的一幅字兒。他是看到父親的書房還亮著燭光才來。滿肚子的話要跟父親說,早晚得說,必須得說。父親抬起頭來望向這個並不喜歡的兒子。而且目光一下子就在了兒子手中的紙兒上。一疊字帖兒在父親的案上,有幾張在了旁邊,父親在欣賞帖兒呢。父親翻書翻動紙張的習慣是從唇上蘸了唾液才去翻,因而父親的唇現在濕潤著,還繼續以舌舔著自己的唇呢。“孩兒寫了幅字,想讓父親看看。”兒子說,雙手將那字兒遞向父親。

父親撩起眼皮看了看兒子的臉,兒子趕緊讓身板規矩,嚴肅著自己。兒子平時這舉動可是不多的,特別是三兒子在父親的身邊光耀著的時候,這個長子可是忿忿地遠著呢。父親鋪展開那指,看到了兒子的字:“水至柔,而石穿,劍至銳,而常折。”寫水之句,筆觸柔軟著,寫劍之句,卻挺硬。父親心中樂:雕蟲小技。

“父親曾經說起,這朝廷之中看似太平,實則凶險,孩兒悟得些道理,寫成了這個條幅,想將它懸掛於書房,時時警醒自己。”

“好,好。”父親說,看著兒子的臉,猛然想到了早晨童貫向皇上辭行的時候皇上射向自己的那冷峻的目光,那冷峻,在場的兒子怎麼可能不覺察。到了晚上,兒子就拿出了這麼個條幅。這哪裏是要警醒他自己!“也是要警醒我吧?”父親盯視著兒子的臉,說。

“孩兒不敢。”但是,兒子心中卻有著倔強的聲音:“其實就是要警醒你的!”

“不敢嗎?你會不敢嗎?”

“孩兒也是為父親好!”

“為我好?我怎麼了?”

“父親應該知道,皇上已經對父親不滿意了!”

“不滿意了怎麼著?我不是還是我嗎?”

“長久下去就不一定了!”

父親盯視著兒子,盯視著,後來笑了,說:“我已經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皇上不會怎麼著的,是不用你來牽掛的。”心裏的聲音:“你是牽掛你自己的前程吧!”

“可是父親應該替孩兒著想啊!隻要父親能和皇上再像先前那樣親密,再幫襯一下孩兒,有那麼一天,父親不在了皇上身邊,孩兒也能在啊!我可是你的兒子啊!”兒子幾乎爆發,在盡著最大的努力讓自己的聲調不至於過高。

笑在父親的臉凝滯,他看著兒子的臉,看得兒子局促,他就又釋放出些笑,將條幅還給兒子,說:“去吧,去掛吧,我們父子一塊兒警醒!你的心思呢,我已經知道,不過,自己的路還得自己走啊。心急,是要把事情弄糟的,弄壞的,弄得收拾不了的!”

“孩兒謝謝父親的教誨!”兒子拿了條幅有些慌亂地走了,或者說,逃了。

父親望著房門呆呆。

驛站,就餐的童貫向周邦彥道:“周大人,何不讓你的人助一助興致?掃除些這旅途的寂寥。”

周邦彥望著童貫,茫然的樣子。緩緩,望向那幾個舞女,那幾個擺弄樂器的人,他們都在望著他們的提舉。

“他們也一路辛苦,就免了吧。”鄭允中說。

周邦彥淡然一笑,道:“拿琴來。”

手下就拿了琴來,周邦彥接過,看了看案上,被酒菜占滿,起身,到了鄭允中和童貫的席前,席地而坐,盤膝,琴擱置膝上,說:“老夫可為各位助興。”

一下子就嚴肅了廳堂。就連鄭允中都凜然了一下子。甚至有些消受不起。要知道,這宮廷音樂可是為皇上服務的,作為臣子平時也就偶然跟皇上借下光領略一下而已。那麼,現在,提舉大晟府的周邦彥還要親自獻藝。

童貫看出了鄭允中的局促,道:“皇上派周大人他們來,也有消除旅途寂寞的意思。”

周邦彥雙手搭於琴,忽然低首吟哦:“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吟罷,撫動琴鉉,刹時輕柔了你。而且,歌聲。有些沙啞,但是那沙啞又是那麼地更加使你入情入境。青樓女子的香闈,青樓女子分寸著的情懷。一位老朽,如果不是眼見,你怎麼能夠相信他卻能搬弄出如此的少年情懷?難怪,皇上令他提舉大晟府。可是,也有滄桑的東西,如夜風悠然而行。

豐樂樓,皇上在殿帥高俅的陪同下鑽過地道來了,從那隻給皇上預備的樓梯上樓,高俅陪到了二樓就止步了,一笑,說:“願皇上開心。”想著師師,當然就不能不想到那個周邦彥,被打發去了北邊的周邦彥,口中不由得就念叨起了人家的詞,而且是:“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念叨到這,他撲哧笑了。女子手中的剪刀,在將那新橙兒破皮兒,掰下的一瓣瓣橙兒,再在那鹽水蘸了蘸,才放入了口中。並刀如水,讓他想到了女人的玉腿,吳鹽勝雪,讓他想到了女人的肌膚,纖手破新橙讓他想到了破處想到了自己與處女的交歡!於是他就覺得這也應該是周老頭的暗寓他就想啊,老東西,你也寶刀未老啊!“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皇上念叨著,推門而入,而坐在梳妝台前的師師一回首,皇上一愣:師師滿臉的淚水那淚水清亮亮的。“師師何故哀傷?”他問。

師師怔怔地望了會兒皇上,默然地起身,坐了了擱置著她的那張琴的案前,撫動琴鉉,起了如她清淚的琴音。

皇上坐在了與師師相對的那個案前,疑惑著。

“柳蔭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桑條過千尺。”略微有些沙啞的歌喉,但是那沙啞為歌喉注入了無盡的感傷,引你進入那依依惜別以及依依相戀之情境。“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映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剪,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淒側,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晶瑩滴落於琴弦,師師竟至於抽噎。

皇上怔怔,半晌,說:“好曲!”又是怔怔,半晌,又說:“好曲!”他當然想得到,這是周老頭的東西,而且是周老頭專門為師師作的。在得知出使遼國的消息,周老頭來過這裏。

“隻是從今而後師師恐再無好曲好詞唱與皇上了!”師師帶著哭腔說。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太祖的話響在耳際,而且太祖那凶巴巴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那麼,朕之佳人豈可與他人共!但是,麵對師師,他就是凶不起來。而且,吩咐高俅將師師弄到這裏來的時候他還叮囑:不可限製師師的自由,在這裏師師可以見她想見的人;而且,也可以出去走動。雖然沒有說到隻是不允許他人再碰師師的身子了可這話還用得著說嗎?但是,他就是不能和師師動怒。你雖然是皇上,但是,在佳人麵前,你得是男人,是叫她心儀的男人,你得叫她跟你萬般柔情柔情似水。“朕可派快騎讓周邦彥回來。”他說得很艱難。

師師驚愕,緩緩起身,到了皇上的身邊,說:“皇上真能如此?”

皇上一把將她攬到了懷中她順勢倒在皇上的懷中皇上臉上堆著笑看著她的眼睛,她擼著皇上的胡須,皇上的胡須是金黃色的,像金絲。皇上的襠部有硬硬的東西頂著她,她知道皇上的臉沒有憤怒但是皇上的那兒憤怒了。後來皇上的笑中就現出了壞來,她隻來得及看到那壞一閃現,她就被皇上麵朝下放在了案上,皇上剛一進入就又退出,將她翻了過來,把她的兩條玉腿搭在了他的肩上,再次進入。她哪裏知道皇上在體驗周老頭“並刀如水”的詞句呢!但是她知道她現在必須讓皇上高興不能讓皇上改變了主義她哦哦地叫著。凶狠了一番後皇上壓著她赤裸的身體貼著她的耳畔問:“朕比老周頭如何?”

師師立即眼睛就圓了做出生氣狀。

“罷了罷了,朕不逗你了。不過,朕要告訴你,以後不要見他了,朕可不時讓人將他的詞他的曲子給你送來!”

師師勉強地點頭。還能希求什麼呢?這難道不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嗎?“師師還要再給皇上唱一曲。當然了,詞,曲,都是周先生的。”皇上從師師的身體上翻身下來,師師爬了起來,皇上已經把她壓得透不過氣來,也算是想脫身吧。她隻是披了件衣,穿得多了還怕皇上疑她嫌棄他呢。她搬了琴來,上了床,盤膝而坐,琴擱置在膝上,輕撥琴弦,唱的是一曲《洛陽春》:“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欄愁,但問取,亭前柳。”

皇上如醉如癡。朕險些扼殺了一個人才!

而殿帥高俅,正在二樓的一個房間洗頭呢。陪皇上出來,他就洗頭。很舒服的躺椅,椅背上方,凹進一塊,嵌著了腦袋。頭發向後向下披散開,黑色的瀑布一樣。黑色的瀑布,但是仿佛反射著銀光,那是因為黑色的發絲中間夾雜著銀白的發絲。銀白的發絲。高俅,也老了。他換上了寬鬆的睡衣,舒舒服服地愜意著。頭下邊是溫熱的水,侍女將水撩到發絲上,撩到頭上,如果有水要流到了麵頰,侍女就用手巾揩了去,不時地揩了去。他喜歡水,喜歡溫熱的水流在身體流淌的那種感覺。在家中,他就會赤裸了自己,侍女站在凳子上,將溫熱的水一瓢一瓢地自頭頂澆下,不停地澆下,他眯了眼,體味溫熱的流淌,每次都會體味很久,很久。但是,在這,有皇上在上邊,他不會讓自己舒服得過於透徹,得分寸些。侍女的指尖,在頭皮上劃著,輕輕地劃著。腦袋這邊,兩位侍女忙乎著,而腳那頭,也有兩位侍女忙乎著。一人一隻腳,以指尖輕輕地、輕輕地,撓著腳心,哦,那種酥癢啊,酥癢著全身,舒服啊,舒服。

白胖白胖的高俅。要不是有身邊的那些個武將武士在,你怎麼可能想到這位居然是擔負著皇宮侍衛之職位的殿帥呢!但是,人家就是。

兩手都有那白皙的手指在劃動著,都在草書著一個字,一遍一遍地草書著那同一個字:蘇。那個蘇,這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蘇,那人在你的麵前,真的就如張旭的字兒行雲流水。在他的身邊的日子是快樂的。他自己是個大才子,字,畫,詩,詞,信手而來,來而絢爛奪人眼目。而且他的眼睛也捕捉著你的絢爛。我高俅不就是字兒草得好嘛,需要記錄個什麼,你的吩咐完了,我這邊兒瞬間立就,你那欣賞的目光就常常投放過來,讓我暖洋洋,渾身暖洋洋。要知道你可是滿朝聞名著的蘇大學士啊!當你被外放了,你本可以不把我的今後放在心上,盡可飄然而去,但是你望過來的目光卻帶著憂思,對這一個屬下的今後的憂思。於是,你走了,我仍然在了暖洋洋的氛圍之中。在你的舉薦下,我到了駙馬爺的身邊。當時現在的這個皇上還是端王,還得端著呢。整日地貓在端王府,寫字,畫畫,消遣。外邊的人,完全可以看做是深藏不露。其實人家是自得其樂。於詩文,於字於畫,於古玩,都精深著的駙馬爺和端王往來著。駙馬爺可是端王的姑夫呢,但是,兩個人處得像哥倆似的。那天從端王府回來的駙馬爺叫來了高俅,遞過來了把篦子,讓給端王送去。後來得知,端王拉著駙馬爺去他的花園賞荷,端王用指尖撓了撓鬢角處,忽然就問:“可有篦子帶在身上?”這駙馬爺可是皇上親近著的人,得隨時準備著被召見。立在皇上的麵前,你的容貌無論如何得齊整。所以,整理頭發的篦子是經常要懷揣一把的。所以當時駙馬爺就掏出了一把篦子給端王用。也許,是端王的鬢角處有些癢,主要是要用那篦子解癢。駙馬爺的跟班進了端王府。端王府的人將來人引到了端王的麵前。端王正忙著蹴鞠,沒空兒分神。來人就在旁邊觀看。這來人看著看著就在嘴角挑出了笑。這端王或者腳麵或者腳的內側或者腳的外側踢著那球,正努力地變著花樣讓那球翻飛,可是來人在嘴角挑出了笑,端王對那笑惱火,就一腳將球踢到了來人麵前,說:“看來你也應該有兩下子,讓本王看一看。”來人一怔。這端王還沒問他是什麼人呢就讓踢球。看來是自己的笑惹惱了人家啊。不踢,端王的眼睛盯著你呢。來人就再挑出了笑,沒彎腰揀那球,而是以腳踩住了球,而後讓那球一翻就翻到了腳麵上,再把那球一送高,就踢了起來。先是腳麵踢,腳的內側踢,腳的外側踢,膝蓋點,左肩點,右肩點,那球一落到肩那肩就就突然突出了一個尖,球飛得高高,那才是高球——哦,老爸給自己起的名是不是當初就想著他的兒子他的這一個兒子會因為踢球而登青雲?那球飛得高高,來人還可以用腦門兒頂,用腦勺頂,還可以讓球讓落下的球落在後背,穩穩地落在後背,而後腰板一挺,球滑落,突然,那球飛了起來,是人家用腳後跟兒將球踢高!這球呀,踢得是出神入化,端王張大了嘴,看得呆呆。來人也能掌握火候,突然以腳麵接住了球那球穩穩地落在腳麵而後突然那球就踩在了腳下,來人一抱拳,道:“獻醜!王爺麵前獻醜了!”王爺的唇撮在了一起,目光才從來人腳下的球移到來人的臉上。來人趕緊掏出了篦子,道:“在下是替駙馬爺給王爺送篦子刀的。”端王拿過篦子,再一次打量打量來人,向引來人到麵前的家仆說:“你去給駙馬爺回話,就說篦子刀本王收下了,人也收下了!”夢一樣,就在了端王府。而且後來,這端王夢一樣就坐在了金鑾殿,當初的踢球人就也夢一樣地在了朝中成了朝官。你不沒功勳嗎?皇上創造機會讓你有。就去了軍隊,那軍隊在西北的戰事中打了勝仗,你的功勞簿上就有了功勳。就是,皇上就讓你在身邊和他近著。他人百功千功,也比不得能夠給皇上找女人的人跟皇上近。你已經在了皇上隱秘的世界之中。這一切,都緣於蘇先生最初的關懷。沒了那舉薦這一輩子可能永無出頭之日!蘇先生啊,大名鼎鼎的蘇東頗啊,你才高八鬥,可是你就沒在這朝廷之中穩當幾天啊!我聽說了,你行一處便在一處作為。作為了一生最後也還是沒在皇上身邊和皇上近著。可是我高俅,真他媽的就是個幸運!幸運得沒誰擋得住!莫非,這裏邊就有什麼天機?東頗先生已經千古,駙馬爺也已經香隕,他們,把我留在了皇上身邊榮華富貴。兩行清淚溢出。

鄭允中、童貫一行在奔往北方的路途。衛士前方開路,童貫、周邦彥、張擇端等乘馬在鄭允中的車前。之後的兩輛馬車,乘坐的是周邦彥帶的女優。五位女優。再後麵的車隊,裝載著貢品,之後是殿後的衛士。非比尋常的使團。一路浩浩蕩蕩北去。其實童貫的身份是應該乘坐車的,但是,這位樂於乘馬,樂於將威勢裸露。

但是,他的馬總向著張擇端的馬嘶鳴,一挨近了張擇端,那馬就幸福得直顫抖。童貫瞅瞅張擇端,張擇端笑。“你們兩個有什麼古怪?”童貫問。

“大將軍的馬更聽我的話。如大將軍不信,大將軍前行,我可將馬喚回。”

“哦。”童貫縱馬前去,都跑到衛士的前邊了。

張擇端打了個口哨,那馬的耳朵當時就立了起來,口哨的聲音還沒有飄落,那馬嘶鳴了一聲長長地嘶鳴了一聲,掉頭奔了回來,到了張擇端的身邊一邊和張擇端並行一邊親昵地又是打響鼻又是嘶鳴。

“你們兩個什麼古怪?”童貫吃驚不小。

“這馬先前的主人就是我啊!是我從東武帶來的,結果落了魄,隻好將其賣掉。結果,卻被大將軍買了去。”

童貫看著胯下的馬,瞪大了眼睛:“哦,原來有這麼奇巧的事!這麼說你們是喜相逢啦!我童貫焉能不成全!”當即童貫就下了馬,並向張擇端說:“那就馬歸其主吧!”

張擇端下馬,說:“怎麼好意思。”

“一匹換一匹,誰也不吃虧。”童貫將韁繩塞到了張擇端的手中,拿過了另一匹馬的韁繩,飛身上馬。

張擇端就也隻好飛身跨上了馬那馬仰首發出長長的嘶鳴,而童貫胯下的馬也向張擇端發出了一聲常常的嘶鳴。

“你馬緣不錯啊!”童貫笑道。

張擇端得意。

做下一件好事的童貫也高興得很。

一直陰沉著臉的周邦彥臉上也掛出了笑意。

隊伍向北方奔馳。

一人快馬從後趕來。後麵的衛士攔截,盤問。隨後就有衛士陪同快馬前來,來人被帶到了童貫的麵前,童貫停了下來,隊伍也便停了下來。鄭允中掀簾觀瞧。來人看了一眼車上的鄭允中,自懷中掏出一軸黃絹,舉起喊道:“鄭大人、童大人,皇上有詔!”童貫匍匐於地。鄭允中跳下車來奔到童貫身邊匍匐於地。

“出使大遼使團正使鄭允中、副使童貫:令提舉大晟府周邦彥回返朝中,另領使命。”

“臣領旨!”鄭允中、童貫爬起。

童貫望向周邦彥,說:“你老小子領著你的那撥子人回去吧。”

“誒。”喜悅掛在了周老頭的臉上。

“皇上沒說讓他的手下回去。”張擇端望著童貫說。

“是的,皇上隻說讓周大人回去。周大人,你自己回去吧。”童貫立即糾正。

周邦彥的神色暗了下來,依依地望向馬上的男優,和車中掀簾望向他的女優。“那你們,一路保重吧!”他說。就在他和信使縱馬而去的時候,有晶瑩的東西滴落,他為不能帶回那些大晟府的精英而難過。

“有他們在,才更像賀壽的使團。”張擇端說。

“沒錯。”童貫說。

鄭允中斜了一眼張擇端,說:“童大人,我們繼續上路吧。”

隊伍繼續北行。

“皇上追誰回去都行啊,隻要別追我童某回去!”童貫笑著說。忽然,他轉首對張擇端說:“你年輕,鄭大人好像對你的多語不高興。不過我童某喜歡你的快言快語!小子,我也是老頭子,不過我和他們不太一樣!”

張擇端的心中倒確實被鄭允中的那目光給冷峻了一下子。童貫的話讓他釋然了許多。

天空忽然就飄下了細碎的雪花,北來的風湊熱鬧似的,就也加大。那細碎的雪花打得人睜不開眼睛。天地間轉眼就白茫茫一片。

“他娘的,這雪可別下得大,下得大往下的路可就不好走了。加快趕路,今夜可在大名府落腳!”童貫下令。

雪下得越來越大,由細碎的雪花而變得鵝毛一般,而且,後來風卻小了,天地間是靜謐的,仿佛一切的聲音都被那雪花壓了下去,覆蓋了。睿思殿,皇上走出,看著漫天的大雪,忽然說:“哦,朕該去艮嶽的大觀台賞雪才是。”

“雪下得這麼大,那上去的路會很滑的,皇上還是改日賞雪後的景吧。”蔡相趕緊勸阻。

“雪中的景和雪後的景那能是一個景嗎?朕要賞雪中的景!你老了,可不去。宣殿帥來!”皇上一點都沒客氣。

蔡相尷尬。

“臣可代替父親隨侍。”蔡攸從容地說。

“皇上去得,老臣當然也去得。”蔡相趕緊說。

皇上的肩輿來了。皇上不上,等著。不一會,殿帥來了,不光殿帥來了,檢校太尉梁師成也跟著來了。

“聽說皇上要去艮嶽賞雪景,臣也想跟著一同去賞。”梁師成道。

蔡相當時腦袋就大。走了一個閹人,這又湊上來一位。

這梁師成也是位閹人!雖然也是位閹人,可是現在也厲害著呢,皇上的詔令可都出自他的手呢!寫得一手跟皇上一模一樣的字,寫就的詔令甚至皇上都不過目就出去了!所以啊,蔡相有公相之稱,童貫有媼相之稱,那麼這梁師成呢,有隱相之稱!

“人多點,熱鬧。”蔡相幹笑著說。

皇上瞅瞅蔡相,笑笑,道:“上轎。”

上轎的現在隻能是皇上一個人。皇宮之中是不能入得了臣子的轎子的。臣子跟隨在皇上房子一樣的肩輿之後。東華門外,候著蔡相的轎子,候著殿帥的馬,梁師成的馬,候著衛士。到了東華門,上了自己的轎,和兒子蔡攸上了轎,蔡攸再一次發現父親已經不能如往昔那般從容。

路過豐樂樓的時候,皇上偷瞥了瞥那邊,思忖完了要將除了殿帥之外的人都打發了,就可以順著地道前往師師處,就會將那暖呼呼的可人兒攬在懷中了。越是把自己冷一冷,將師師攬在懷中的時候便越會溫暖。就如越是餓得慌,才會有麵對食物時候的食欲大增。師師啊,師師,這一陣子朕越發感覺離不開了你。皇宮美女無數,可朕怎麼偏偏就離不開了你?甚至還要向你低頭,非得把那個已經派了出去的老周頭弄回來!朕啥時候做過這等事?你是個魔人的精!嘿嘿,你是個魔人的精!看朕今兒個如何地收拾你!不收拾你朕的心裏不舒坦!

上山的石徑,高俅、梁師成一邊一個,攙扶著皇上。蔡攸攙扶著父親,可目光總是在了皇上的身上。蔡相也知道兒子的目光總是在了皇上的身上,其實他自己都在妒忌著高俅、梁師成。

皇上忽然停下了,看看高俅,瞅瞅梁師成,說:“我說你們兩個啊,把朕攙得好笨哦,朕還沒老朽呢,還能夠獨自上這小小的山呢!”

高俅眨巴眨巴眼睛,笑了,說:“臣是怕……萬一……”卻鬆開了皇上的一隻胳膊。

“是啊是啊,我皇正英姿勃發呢。”梁師成也鬆開了皇上的另一隻胳膊。

但是,高俅的手可是時刻準備著;梁師成的手也在時刻準備著。

蔡相對皇上話語中的那老朽兩個字感覺格外刺耳,撥拉開兒子攙扶的手,說:“父親也還沒老朽。”而後,自己奮力跟隨在皇上的身後。覺得不安全了,就以手觸地,撅著腚往上爬。

蔡攸也就隻能跟在父親的後麵時刻準備著。

皇上一站在了大觀台便急著縱目。這裏是有些風的,身後的崖壁兜風,小風在這裏便被放大,雪花兒在這團團轉,皇上一縱目便迷了眼,就轉過身來揉,就再一次留意旁邊的那東西,被紅綢包裹著的東西。其實剛一踏上大觀台他便看到了那東西但是那時急於縱目雪景。“什麼金貴的東西擺到這裏?要是金貴也不能就這麼在外邊撂著!”皇上嘟囔。

梁師成趕緊上前道:“這是中書侍郎王黼獻給皇上的。”

“王黼有什麼寶貝獻給朕?”皇上不屑。

“皇上看一看便知道了。”梁師成邊說邊將包裹著的紅綢拿了下去。

皇上立時眼睛就瞪圓了:敢情是一幅地圖!上邊寫著:大宋疆域圖。但是,這圖可不是此時大宋的疆域圖,而是包括了現在大遼的疆域,西夏的疆域,吐蕃的疆域,大理國的疆域,真的是幅員遼闊啊!很顯然,這應該是未來的大宋,將於朕的手中誕生的新的大宋!皇上陡然頓生豪氣,說:“大觀台,總是能讓朕看到大景!好!好!此圖朕當日日看!隻是,朕現在僅僅打著遼國的主意,這王黼怎麼想到了西夏、吐蕃?”

“王黼說,如果滅了遼國,西夏、吐蕃,什麼大理國,不過探囊取物而已。那個時候皇上一定會想到太祖皇帝的話:‘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梁師成道。

皇上歡喜,皇上連連點頭。隨即顏色更變,道:“此圖須秘藏,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