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為了咱們大宋,張某就是做了童將軍的跟班也是值得啊。”
但是,客棧外有守衛的遼兵攔住了童貫,話說得很客氣:“為了宋國使者的安全,不可出外走動。”
“那麼傳話給粘罕將軍,就說我童貫要交他這個朋友,要登門拜訪。”童貫道。
整個客棧,被遼軍圍得嚴嚴實實。是保衛,更是防著你啊。
整個客棧住客除了宋國使團的人,再沒有別的人。夜晚粘罕在大醉中倒下,難以想象是他的安排,應該是屬下。那屬下辦事辦得是很利落的。粘罕盡可自己大醉著,但是事情秩序著。早餐,沒有人來驚動宋人,客棧安排了飯食。當然簡單了些,可是客棧說了,有什麼吩咐,盡管吱聲。就在進餐的時候,有粘罕的屬下來到童貫的身旁,說:“將軍讓我來迎接童將軍。”童貫就明白,是要去粘罕府上拜訪的口信帶到了。
鄭允中的目光望過來,可沒見童貫和這個正使提起要去拜訪粘罕的事,所以正使當然對粘罕屬下前來接童將軍的事挺糊塗,鬧不明白怎麼一回事。而且張擇端也稍微想到,拜訪粘罕,是不是正使更合適?而且就是你童貫去,也應該和正使有個溝通。鄭允中望向童貫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強烈的不滿,隻是閃爍了一下,皺起的眉頭就鬆展開。
“鄭大人,我們可在此歇息一天,明日上路,我也好去拜會一下粘罕將軍。”童貫這才向正使打招呼,先斬後奏。
鄭允中麵掛笑意,說:“隨童將軍安排好了。”
童貫帶了兩輛馬車前去。一輛載著禮物,一輛坐著他和張擇端。跟隨著十名衛士。
到了粘罕府邸的大門前,童貫、張擇端下了車,隻見粘罕迎了出來。他的身邊跟了一條狼一樣的犬,渾身的毛油汪汪的,晶瑩的目光打量著來人。童貫抱拳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夜實是童某輸的,隻是大將軍度量寬廣,不計較而已,童某應該賠罪。”
“童將軍是智謀取勝,談何賠罪?”粘罕笑著說。
那條犬見主人跟來人友好著,坐在了一旁,望向了前方,給人一種很深沉的感覺。
“你我雖然是各為其主,但是私下裏頭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童貫道。他瞥了眼按犬,有一種想去撫摩的衝動。但是,他明白,這不聲不響著的犬往往招惹不得的。
“大遼皇帝,宋國皇帝,不是兄弟嗎?做為他們的臣子,我們當然就也如同兄弟。”粘罕說。
“當然。當然。”童貫說。心說這粘罕詞兒整得還挺硬。
粘罕將人馬車輛迎進了院內。從粘罕神色上看不出倦容。看不出一絲昨夜曾經酩酊大醉的影子。張擇端當時就狐疑粘罕昨夜的醉。莫非是裝醉?出於禮節,待客的禮節,而又看著童貫的心切,索性故意輸給了童貫?
一進了廳堂,童貫命令手下:“將送大將軍的禮物拿進來。”
童貫的衛士也上前幫忙,六匹絲綢,兩箱瓷器。童貫拿起一匹,笑著說:“聞聽大將軍與夫人甚是恩愛,童某特地給夫人帶了蘇繡的絲綢。至於將軍嘛,這兩箱是景德鎮的瓷器,是我大宋國的名產,光致茂美,如冰似玉。裏邊也有酒具,童某下回來的時候,將軍就別拿那大碗嚇俺了,把俺嚇得隻好不做人做鬼!”
這會說話的童貫,讓粘罕裂著大嘴合不攏,但是他冷不丁地反問:“為什麼不是湖田窯?”
童貫一怔:他居然還知道湖田窯!知道湖田窯比景德鎮的好!
粘罕向身邊的人說:“叫夫人來,叫夫人來。”
他的身旁一直跟著一個漢人模樣的人,那人應著去了。
童貫馬上就緩過了神,湊近粘罕拿手遮擋著聲音向著粘罕的一隻耳朵說:“湖田窯倒是帶了的,可那是給你們皇上的,送將軍的東西總得和皇上的有點區別。而且這景德鎮瓷器也是宋國的名瓷當中的名瓷啊,送將軍的也是優中選優啊,不比湖田窯的差。”
粘罕的夫人來了,豐腴的一位,滿臉的紅潤,健康著的一位,如同熟透了的蘋果熟得都裂開了,裂口溢著甜汁。她站到了粘罕的身旁。
“這是宋國的童將軍,給夫人送了難以蘇繡絲織品,夫人可做漂亮衣裳啦。”粘罕向夫人說。
“啊,謝童將軍。”
“不用謝,不用謝,夫人真是很有氣質啊,徐娘未老,風韻更存!”童貫的嘴簡直塗了蜜!心中核計,怎麼沒想到給人家帶點首飾之類的呢?
“童將軍,喝茶,喝茶。”粘罕禮讓。
“童將軍,你們談。”夫人告辭。
童貫、張擇端坐下,那漢人模樣的人讓人收起了禮品,站在粘罕的身旁。
“今日白天,你們可自便,或者回到客棧歇息,或者在外逛一逛。要是在外逛的話呢,可讓我的查管家給你們帶個路。”粘罕指了指身後的那位。
“那就有勞查管家,我們隨處逛一逛。”童貫說,心中明白,這是人家派個探子。
“晚上,我在三月春酒樓宴請你們。”粘罕說。
“我們明日便上路,這路程趕早不趕晚啊。”童貫趕緊給人家個底。
查管家陪著童貫出去逛。這析津府也還繁華著,商號林立,但是你能感覺得到那商號多的是漢人所開。品類比開封可是少多了。街上的行人,也都裹在臃腫的皮襖棉襖中,難得看到綾羅綢緞的華潤。有個乘馬的將軍馳來,見了查管家,同他打著招呼。查管家跟隨在童貫的車旁緩行。車的簾兒挑在了一邊,為的是看著外邊。
天空飄起了雪花,細碎的雪花。
童貫仰首看了看天空,說:“這雪要是大了,明天可就上不了路了。”
查管家將手探向了空中,感應了會兒,撂下手來說:“不會大的,老天怎麼會耽擱給皇上賀歲的人呢。”
細碎的雪花飄進了車內。看見個皮貨店,那皮貨就擺在店外的貨架上,雖然上邊有棚子,但還是有零星的雪花落在皮貨的上邊。童貫拉張擇端下了車,上前去看。童貫摩挲著一張熊皮,嘀咕:“哦,這張貨色還真不錯,要是做個皮坎肩挺好,保準暖和。”
張擇端笑,心想:哦,那不就狗熊將軍了?
“不過,要是回的襖朝中去,我穿著個這玩意,看著一定怪模怪樣。罷了,罷了。”童貫的目光就移想了不遠處的一家鍋烙館,笑指著問:“今兒個中午飯咱們就吃這個如何?嚐嚐這北方的風味。”
張擇端點頭。
童貫招呼衛士:“你們也進去一塊吃。”但是等到進去坐下的時候,童貫嘀咕:“得告訴鄭大人一聲,中午我們就不回去了。”隨即,他安排一名衛士回去通報。
查管家當然坐陪。
上馬離開的那名衛士,行了一段路,警覺地向後望了望,忽然拐進了另一個客棧。而且在他剛一進院,就有人迎了出來,客棧的老板迎了出來,兩人相互一點頭,衛士就被迎了進去。
晚上在三月春酒樓的宴會仍然可以看到查管家的身影,是查管家在安排著宴會。
席間,粘罕告訴鄭允中、童貫:“兩位大人,我已經派人先行稟報皇上,宋國賀歲使團已經抵達這裏,即將到達上京。”
積雪在車輪下呻吟,馬蹄揚起的雪塵使的這一支隊伍遠看起來如同行進在白色的雲煙之中。大地,冬日的僵硬被白雪柔軟,並且顯得抒情。特別是那丘陵,更是韻律著。天空湛藍,襯托著大地的白,柔情的白。但是,山巒,高的山巒,隻是掛上了白,切割了大地的銀白。
“粘罕的那個查管家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呢,既是粘罕的管家,還是粘罕的智謀人物呢。粘罕不懂得多少咱們中原的文化,可是查管家經常給粘罕講讀《孫子兵法》。”童貫向張擇端說。
“是,粘罕的這個管家給人的感覺挺高深莫測的。”張擇端說。
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乘馬而立的人。那昨日被童貫派回去通報中午不回去吃飯的衛士向童貫說:“將軍,那是想見你的人。”
童貫哦了聲,快馬前去,而後和那個人並馬走在隊伍的前方,和後麵的隊伍保持著一段兒距離,他們並馬走在前方,他們邊走邊談著。誰都明白,那個人應該就是童貫在這邊的探子。後邊的隊伍緩行著,他們並馬走在前方。
張擇端的耳畔忽然就如聞急促的馬蹄聲,射獵的喧嘩,而一個聲音高亢著:“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東坡先生,你是生不逢時啊!哪裏知道我今日張擇端在參與完成著你的遺願!
後來,那人縱馬上了旁邊的山岡,而後,佇馬而立,看著童貫和他的隊伍向前而去。誰都明白,那是不願意這個隊伍中的每個人都能看見他的麵容。
河麵上一般是積不住雪的,它是光滑的,落了雪,就會被風打掃得幹幹淨淨。那雪,簡直就成了抹布,將冰麵抹得更加幹淨,更加光滑,銀亮亮的。現在,大遼國皇帝的人馬蒞臨。鐵釺哧哧地刺向冰麵,晶瑩的冰被穿成了細碎的冰塊,轉眼間,水冒了上來,冰塊就浸泡在了水中,寒冷,使得河水看起來顯得粘稠。轉眼,那冰封的河,被攔腰截出了一道冰窟窿。細碎的冰塊被鍬撮了出來,一張網下了去,從河的這一邊到河的那一邊,截斷了魚們的路徑。這一道屏障的前麵,便是皇帝的大帳。距此很遠的上遊,河麵上橫列著士兵,他們一步一步地踏著向這方前進。不是正常的行進,每一步的落下都要重重地一踏,還呼喝著。“年年——”一步下去,“有魚!”一步下去。步調一致。每一步踏下去的時候,手中的矛也同時向著冰麵頓了下去。循環地呼喝著:“年年——有魚!”和皇上的大帳還有一段距離,隊伍停下了,上前了鐵釺,哧哧地刺向冰麵,又是一道冰窟窿,又是一張網下了去,截斷了魚們的路徑。現在,不知道有多少的魚被截留在這兩張網中間。
還要再開鑿四個冰窟窿,其中一個要開鑿在皇帝的大帳之內。此前,皇帝在帳內觀看著舞蹈,皇帝和著節拍敲著他的膝,後來興致大起,起身和美女們舞到了一起。外麵冰天雪地,但是,大帳之內溫暖如春,炭火熱著這裏。冰麵上,鋪了一層氈。皇帝偉岸的身軀,從高往下看,看到的是一群黑色的蝴蝶。那些和女優的發式,在簪的支撐下,成為了如同兩片蝴蝶翅翼的形狀。後來,皇帝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女優的臀上,肥碩的臀,而且那臀還在你的眼前晃得歡呢。皇帝就想啊,把那赤裸的肥碩的臀啊,捧在自己的前麵,是多麼快意的事情。皇帝就拉了那女優到懷中,哦,暖暖的軟軟的一團。進來要跟皇帝說要在帳內開鑿冰窟窿的那位,已經站了一陣子,一直在等機會跟皇帝說話可是皇帝一直興致著。而且,皇帝的大手已經按在了女人的肥臀上了,將那肥臀按向他的襠部。他突然鬆了手,大手一揮,說:“你們都出去,朕在獵魚之前在這裏還要有一個秘密的儀式完成!”但是,隨即,他指了下那肥臀的女優,道:“你,留下。”其餘的女優,那奏樂的人,那個準備告訴皇帝要在大帳內鑿冰窟窿的人,都出了去,大帳,留給了皇帝和肥臀女優。至於隨行的臣子,由於大帳的空間究竟有限,原本就都在外等候。
皇帝要行密禮?而且還留了個女優!不久,裏邊就傳出了女人啊呦啊呦的喊叫快活的喊叫,後來,傳出了皇帝野獸般的一聲,大帳內才靜了下來。沒有議論,隻有忍不住的笑,而且那笑還在被使勁地往回收。
後來,皇帝總算出來了,濕潤潤的眼睛掃了掃眾人。那肥臀的女優抱著皇帝的胳膊,幸福著。
“皇上,該鑿最後一個福眼了。”
皇上向著身後的大帳擺了擺手,示意:趕緊幹去。
“析津府信使叩見皇上,並呈遞粘罕大將軍書信。”
近侍閹人上前拿過了信,交給了皇上。
皇上展信高聲讀出:宋賀歲使團已抵達析津府。以端明殿大學士鄭允中為正使,西北監軍、領樞密院事童貫為副使。童貫送臣絲綢六匹,瓷器兩箱。皇上哈哈大笑,揚著信向臣子們說:“粘罕不欺朕!”
群臣交口稱讚。
“福眼開鑿完畢,請眾臣趕福。”禮官高聲。
群臣呼啦奔往不遠處的那一道屏障,也夾雜著閹人、優人,就那麼幾位近侍太監留在了皇上的身邊,當然,肥臀女優也在。大帳的前邊開鑿了一個冰窟窿,大帳的左邊和右邊也分別開鑿著一個冰窟窿,每一個冰窟窿守著一個閹人。現在,在外邊的這三個冰窟窿都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隔著那薄薄的冰,可以看著魚有沒有過來。而水中的魚也是要喘氣的,大帳中的福眼是不會結冰的,過來的魚很快就會集結到那裏。
皇上的目光落在了信使的身上。信使依然匍匐著,等候著皇上的話語好帶回去。“你可告訴宋國使團,讓他們前往此地與朕同回京都。你可回去了。稍後朕會派人去迎接宋國使團。”皇上說。
信使領命而去。
皇上的目光望向北方,就有了一種憂傷。完顏阿骨打,那個混球,他會來給朕賀歲嗎?皇上依然來此行獵魚大禮,就是想告訴北方,並沒有拿他們當作敵人。皇上知道,北方此時應該是緊張著,擔心皇上假借行獵魚大禮突然進攻他們。那麼,當皇上行完了獵魚大禮歸去,北方的人啊,就應該明白,皇上其實是在期待著他們別再往遠了走了。
去往上遊方向的那些人,會聚在了那道屏障的這一側。禮官忽然跪了下去,他身後的群臣、閹人、優人隨著跪了下去,禮官匍匐叩首,人們隨著匍匐叩首,禮官雙手張向蒼天高喊:“蒼天啊,保佑大遼國的蒼天啊,賜予我們一個多魚的年景吧!”再匍匐再叩首再高喊:“蒼天啊,保佑大遼國的蒼天啊,我們永遠感念著你的仁慈!”再匍匐再叩首再高喊:“蒼天啊,保佑大遼國的蒼天啊,冰河之下正在沸騰,魚兒正在喧鬧!”匍匐、叩首,眾人都與禮官一同,但是,那對蒼天呼喊則由他獨自著。禮官爬起,招引眾人:“來吧,就讓魚兒到遼主的麵前吧,讓遼主看一看今年的魚兒是多麼地碩大、鮮美!”眾人就踏一步,呼喝:“蒼天佑我,”再踏一步,再呼喝:“年年有餘!”重複著呼喝。由於冰層被攔腰截斷,由於眾人步調的一致,冰層忽然哢地一聲,向下一沉,裂出一道紋。“不好啦!”一個閹人一屁股坐在了冰麵上。不好啦倒是跑啊,他嚇堆啦。稍微亂了下,眾人依然秩序地踏步向前,一步一呼喝。但是,他們踏下去的勁道都小了,呼喝聲,也軟了許多。
其實皇上是應該和他們一同的,但是這次皇上就在大帳前等候著。也許是剛才幹事累著了?
大帳外的三個冰窟窿前,三個太監弓著腰看著冰窟窿。隔著剛結的薄冰,看魚們的動靜。一個嚷了起來:“過來啦!”又一個接著嚷:“好多啊!”又一個向著皇上驚喜:“皇上啊,我們的腳下全都是魚啊!”
皇上裂著大嘴正要鑽進大帳要垂釣出頭魚來,差一點和大帳中往外跑的一個太監撞了個滿懷,那太監由於閃避皇上手中捧著的一條鮮紅鮮紅的大鯉魚掉在了地上那魚在地上繼續扭動著身體不時地就彈跳那麼一下子。“皇上,這魚都自己蹦出來啦!”太監喊。
皇上看著活蹦亂跳的那條鯉魚,肚子的白掛著一種黃色,越往脊梁處越紅,而到了脊梁那裏就紅得很深了,深得有點暗了,暗得有點黑了。好漂亮的魚呀!皇上彎腰,兩手鉗住了那魚,將它舉向天空,皇上喊:“這就是我們的頭魚!”踏步而來的人群,唰地跪了下去,匍匐在冰麵。“多麼漂亮的一條魚啊!鯉魚跳龍門啊!這條頭魚的出現,是我們大遼的祥瑞!”
禮官從冰麵爬了起來,喊:“那就讓我們最熱烈地慶賀吧!”
匍匐著的人爬起,優人抱在懷中的樂器就釋放出了樂聲,鼓樂大作。除了護衛的將士,皆舞之蹈之。而蔓延而去的將士揮著手中的兵器高呼:“天佑大遼,千秋萬歲!”三遍乃止。
肥臀女優也拉皇上舞之蹈之。冰麵哢的一聲一沉,但是,冰麵之上的熱烈依舊。
岸上燃起了堆堆篝火,各類的野味在篝火之上揮發著香。一壇壇的美酒搬了出來,被開啟。肉香、酒香雜進了歡樂的人群。皇上將一位優人的三弦抓了過來,抱著彈撥,舞蹈著,彈撥著,肥臀女優就讓她的肥臀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晃啊晃。
後來優人們高歌,群臣們跟著高歌,將士們跟著高歌,那歌聲就宏闊了,粗獷而宏闊了:“威風萬裏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哪叫猛虎不投降!”
但是,皇上心中就是隱隱地沉。他多麼希望北方突然出現那麼一陣子騷動,完顏部落的酋長阿骨打突然出現,來參加這裏的獵魚大典。雖然是來得晚了,但是皇上是不會怪罪的,那過去了的事為什麼就不讓它過去呢?就跟沒發生過一樣。而且,皇上也已經派人通知他們來這裏與皇上會合。阿骨打啊,看來你是要真不給我這個皇上的麵子!
“南方的夜空黑沉沉,在那一方的夜空之下,耶律延禧統兵二十萬!你們想必是提心吊膽,擔心著南方那氣勢洶洶著的黑暗突然如決堤的洪水轉眼即至將我們吞噬得幹幹淨淨。耶律延禧也曾派人來,讓我前去參加他們的那個獵魚大禮。我現在問你們,如果你們覺得我應該去,那好,我甚至可以立即出發,披星戴月趕路。雖然我心中明白,那是個鴻門宴!我是去給人家送我的腦袋!可是如果我的腦袋能夠換取你們的腦袋安全,也成!”完顏阿骨打目光炯炯地望著來自女真各個部落的酋長。而他是女真所有部落的都勃極烈,是他們的最高首領。他的眼睛漸漸地眯縫了,但是誰都看得見黑色的眸子比南方的夜空更黑。
在都勃極烈的目光中,沒有人垂下頭去,他們的目光勇敢地迎向了都勃極烈的目光。
“女真各部,長期以來飽受遼人的淩虐。都勃極烈這一次給了遼人以臉色,實在是出了我們多年來憋在心中的一口惡氣。要說有什麼大難的話,那也應該我們共同承受!”
“對!如果那個耶律延禧逼人太甚,那我們也隻好反了!不反也是任人宰割,反了或許殺出一片新天地呢!”
“先前,我們女真各部,一盤散沙。現在團結在一起,不應該再讓人家說欺負就欺負了的!”
“都勃極烈的選擇,就是我們女真人的選擇!我想,都勃極烈也決不是沒主意的人!”
“是啊,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都勃極烈站站起身來,晃在大帳之中,晃在人們的麵前,說:“我們看南方的夜空,看到的是黑暗,沉沉的黑暗,要吞噬我們的黑暗,可是,耶律延禧看我們北方呢?”都勃極烈環顧,唇上高挑著笑。“也是個黑暗!沉沉的黑暗!莫測的黑暗!他以為,他能把我嚇住,把你們嚇住!他以為我應該扛著腦袋乖乖地跑了去,這腦袋是繼續讓我扛著,還是就拿了去,那都是他的事!即使我不去,他以為,你們當中也會有誰把我給宰了,顛兒顛兒把我的腦袋給他送去。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居然就沒有發生!那個耶律延禧啊,現在啊,看著咱們這北方的夜空啊,應該是方寸大亂!”
酋長們發出輕鬆的笑聲。
“也許有人會想啊,耶律延禧會不會進攻我們。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一次不會,因為他以為,他帶領的十萬大軍一定就會嚇住我們!結果沒有嚇住,那麼要不要進攻我們,是需要下個決心的。如果不再調集人馬,就那十萬大軍,想一下子就把我們給滅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兩年,我們可是把最好的馬匹都留給了自己的,就是不戰,逃跑,他們也是攆不上的啊!”都勃極烈道。
“是啊是啊,我們的都勃極烈英明,就是有預見!”有酋長叫。
“而且,我已經在南方布下探子,如有動靜,我也會立即知道。今夜,我們暢飲達旦!而且,有美酒,安能無美人!上美人!”隨著都勃極烈的吆喝,一群美人魚貫而入,每位酋長的身邊都坐了一位,不多不少。又走進了一位,和先前走進的比起來,是最醜的,她走向了都勃極烈,都勃極烈牽了她的手,向酋長們說:“這些個女人,都是你們的啦,回去的時候就把她們帶走!我完顏阿骨打十分明白,要是耶律延禧取了我的腦袋,我有再多的財寶、再多的美女,有個狗屁用!今夜,要喝個盡興,幹個盡興!有你們在,我完顏阿骨打就塌實!來,喝酒!”他牽著那女人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擎起了碗,向著酋長示意了下,一飲而盡。
滿帳歡呼:
“都勃極烈萬歲!”
“萬歲!”
“媽的,要掉腦袋一塊兒掉!”
……
都勃極烈,向著那張肥臉親了一口,發出了很響亮的聲響。要想放得開地下流,你都勃極烈就得先下流。一塊兒下流,常常更能拴人心啊!
那一聲響,令大帳內爆發出放肆的笑,有的將女人攬著,有的幹脆就將女人放在了膝上。甚至,有的手已經在捏摸著女人的那隱秘之處。
都勃極烈渾然忘記了天地間一切地暢飲,但是,就在把碗砸在案上的時候,他的手按在案幾,身軀前傾,目光,看著前方,看著的是遼國皇帝險惡的用心。一年一年的,皇帝總要派人過來征收馬匹,總要將好的馬匹征走。沒有了好的戰馬,你女真就不能如旋風般地馳騁於天地!沒有了好的戰馬,你女真人就隻能在這遼國的北方疲軟。耶律延禧,你沒有把我們女真人當做兄弟,沒有把我完顏阿骨打當做兄弟。那就不是兄弟好了。你以為我完顏阿骨打就甘心著做你的兄弟?我可看到天邊的地平線向我發出神秘的誘惑,我的戰馬也在難耐地躁動。幾個月前,征馬使又來了。征馬使一來,都勃極烈心情就惡劣。耐著性子給劃拉了些老弱病殘的馬,就這些,愛要不要。征馬使的心情惡劣了,指著都勃極烈屬下的那些膘肥體壯的戰馬喊:“這些馬我要帶走!”都勃極烈的屬下們當時眼睛就都立愣了起來。都勃極烈笑了,說:“別忘了,我可是大遼國的節度使!你要把我弄成如殘疾人一般,你是何意?”征馬使喊:“我不管!我完成的是皇上的使命!我要帶走這些馬!”“是嗎?”都勃極烈的臉依然掛著笑。“你敢抗命嗎?”征馬使不含糊。“哦。”都勃極烈道,笑吟吟地走近征馬使,白光一閃,征馬使的頭顱就在地上骨碌碌,征馬使的人驚愕,都勃極烈的屬下擁在了他的身旁,征馬使帶來的人才抄兵器在手,對峙。“你要造反?”征馬使的一位屬下跳腳喊道。“我要是造反,就將你們趕盡殺絕!回去稟報皇上,要女真人的胯下之馬,等於要他們的命!如果皇上要我們女真人的命,那就派征命使來吧!”女真人的都勃極烈說。“阿骨打,你等著吧。”征馬使的那位屬下喊。“完顏阿骨打!”都勃極烈糾正。征馬使的那屬下回頭凶狠地瞅了眼都勃極烈,爬上了馬,向著他們那一方的人馬氣急敗壞地喊:“走!”朝廷的人馬急馳而去。女真各部的酋長們就接連地趕來,在他們的都勃極烈麵前大罵朝廷,說都勃極烈可是替他們出了口惡氣。都勃極烈當然知道,他們當然擔心著耶律延禧的問罪,擔心著女真各部大禍臨頭。他告訴每一位,一切都由他完顏阿骨打擔著,決不牽累女真各部。酋長們就說,其實都勃極烈也是為了女真的利益。之後朝廷那邊兒,居然很平靜,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後來,來了人,請女真的都勃極烈南去,參加獵魚大禮。酋長們又都先後來了,告訴他們的都勃極烈千萬不能去,那個耶律延禧是不會安什麼好心的。都勃極烈隻是沉思地點頭。當南方的陰沉南方的黑暗在這北方望去有那麼一種要隨時爆裂開來漫向北方的時候,都勃極烈將酋長們召集了來,該來的都來了,這一刻,望著他們,他們全然忘記了南方的險惡,他們快樂著,他知道,他的腰板可以挺直了。耶律延禧,你不再是我們女真人的皇帝了!
忽然一位發出了哭一樣的呻吟。怎麼回事?正把女人抱在懷中動作著呢每動作著一次就發出一聲哭一般的呻吟。那聲音使大帳之中靜了片刻,就熱烈:
“真他娘的幹了!”
“幹脆再大方一點啊,讓大家看著幹啊,多來勁!”
“就是,那樣多憋屈!”
“各位,各位,看我的!”一位將麵前案上的酒食往旁邊一劃拉,就把自己的女人按了上去,將女人的襜裙掀了上去,扒下了下衣,女人雪白的臀暴露在人們的眼前,就在爆發出的叫好的喧嘩中,這位亮出了自己的本錢昂然進入。
完顏阿骨打裂著大嘴,看著在自己麵前已經充分地放開著的酋長們。我的酋長們,血雨腥風在等著我們!
午夜,耶律延禧步出大帳。當然不是覆在冰麵上的那頂大帳,那個是專門為了讓他垂釣頭魚而臨時設置的。在冰河的兩岸,無數的大帳以皇上的大帳為中心,蔓延開去。燃著堆堆的篝火,篝火旁有取暖的將士,也有繼續飲酒作樂的人。有粗獷的歌聲,有悠揚的琴音。在這個時候,耶律延禧步出他的大帳,立即上前了貼身侍衛,隨在他的身旁。天似穹廬,籠蓋四野。靜謐的四野。可是皇上的心緒難以平靜。在那大帳之中他再一次充分地體味了那個女優的美臀,那通身的柔軟、溫暖,可是,他現在走進了凍夜的鐵一樣堅硬的寒冷之中。他望向北方,黑黢黢的北方。那邊就是平靜著,期待著的那喧騰就是沒有出現。如果阿骨打來了,皇上會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甚至,阿骨打可能會帶一些馬來交給朝廷。就是空手來,皇上也什麼都不會說,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要是先前果斷了,哪裏會有今日。皇上憂傷地歎了口氣。女真的都勃極烈烏雅束死了,考慮到他的弟弟阿骨打長期統管著那裏的兵權,而且也威望著,朝廷就讓阿骨打接任了都勃極烈。就那阿骨打接任都勃極烈的頭一年,也是在這裏,來參加皇上的頭魚宴,人們熱情地上前招呼這位女真人的新都勃極烈,叫他一次阿骨打,這家夥就要糾正一次:“叫我完顏阿骨打。”有的就叫他完顏阿骨打。有的不小心又阿骨打了,這家夥就再次說:“叫我完顏阿骨打。”皇上聽著,別扭:什麼意思啊?皇上就故意喚他阿骨打。人家匍匐在皇上麵前叩首說道:“臣懇請皇上還是叫臣完顏阿骨打。”“為什麼不叫女真阿骨打呢?”皇上問,有點兒嘲弄的意思。“完顏部是臣的根,臣不一定總做女真的都勃極烈,臣隻希望有一天臣不是女真的都勃極烈了,臣還能有完顏部接納。”人家回答,鏗鏘地回答。皇上哼了聲,說:“你可知哀兵必勝嗎?”“臣不懂得大道理,隻懂得做人不能忘記了根。”人家說。皇上當然不相信阿骨打不懂得哀兵必勝的道理。皇上麵前不說實話,這讓皇上心中不痛快。“好吧,朕就也喚你完顏阿骨打。”但是,皇上的眼神不時地瞟向阿骨打。皇上在內心依然叫那個女真人的都勃極烈為阿骨打。娘的,阿骨打就阿骨打,什麼完顏阿骨打,鳥!因為那是阿骨打頭次以女真人的都勃極烈的身份出現在皇上麵前,召他來的時候,皇上就特別叮囑帶著各部落的酋長。皇上心裏頭別扭,總是撂不下那個阿骨打。“朕聽說,女真人無人不是舞者,歌者,樂者,諸位酋長可呈絕技,讓大家一飽眼福。”皇上的目光掃著阿骨打,期望著他站出來,在酋長們的麵前響應著皇上。可是,阿骨打的目光掃著他的酋長,示意他們響應著皇上的提議。上來了一位,兩手捧著個笙,那笙上下左右地晃著,拋灑著樂聲,人也在隨著笙晃,隨著笙節奏。樂聲忽然滴溜溜地爬高,爬高,甚至人們的目光都跟著向上望,望。那樂聲爬啊,爬,忽然滑了下來,就不再攀爬,就和風一樣地在人群中東逛逛,西逛逛,最後逛到了皇上的麵前,在皇上的麵前舞蹈。而後謝場。皇上龍顏大悅,站了起來,說:“都勃極烈當更有絕活啊!”這個時候如果阿骨打站了出來,皇上已經準備將心中的不快一掃而光。但是,女真的這位都勃極烈卻還是目光掃著他的酋長們,還說:“與皇上難得在一起,各位當珍惜,快上,快上!”就又上前了一位,大嗓門一亮,就把歌聲撇了出來:“黑龍川,大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嚇,將《敕勒歌》給改詞了!那歌聲,如同揮舞著的大皮襖,飄在你的上方,疾勁,帶出的涼風爽著你凜然著你。這曾經是鮮卑人的歌,曾經在北方彪悍著的鮮卑人的歌。似隨意而歌,但是粗獷中不失潤澤。陡然:“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歌聲一下子將人們擱進了那情境,擱進了大草原的遼闊,擱進了大草原那疾勁的風中。歌聲飄落。忽然爆發出叫好聲。皇上也緩過神來,說:“好,好,唱得好。”但是,他還是想著阿骨打。而且對那歌聲他感受出:那歌聲把女真唱大了!女真人的世界沒那麼大!他的目光望向阿骨打,他向著阿骨打點頭,說:“這回該看都勃極烈啦!”阿骨打倒是站了起來,指著一位酋長說:“還是讓我們的酋長獻舞吧。”站起的酋長又招呼起了一位,拎著琵琶的一位,邊上前那琵琶就彈了起來,邊上前那舞者就舞了起來,舞者麵對著彈琵琶的後退著舞蹈,而且彈琵琶的也不是就彈琵琶,也舞蹈著,兩位在琵琶聲中舞蹈,時而舞者與彈琵琶的人呼應,時而彈琵琶的人與舞者呼應。琵琶這樂器通常是女子彈,但是現在在了大老爺們的手中,就也能豪放,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如此境界也許由男人的大手彈撥更貼切。袍袖生風,忽然,人們發現這兩個人的舞蹈有著淫褻的味道,那琵琶抓在手中顯得是那麼輕便,琵琶時而在前,時而在頸後,又在了臀下,在哪就在哪彈,琵琶在了臀下,腰部和腰部雖然尚距離著,但是,一挺一迎,是一種交合的動作,伴以急促的琵琶聲,伴以誇張的大叫,宴會上的人,也熱烈著,一片喊叫。身份著的臣子看看皇上,看看那表演著的,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在一聲暴喝中樂聲戛然而止,兩人的身體以對峙的姿態僵持了片刻,結束了他們的表演。這宴會啊,亂了營了。皇上已經再沒心情瞅那個阿骨打。皇上牌手,令宮廷樂隊奏樂。在宮廷的音樂聲中宴會繼續。後來皇上探知,這個女真人的都勃極烈,也是有看家本事的,在大鼓上舞蹈,同時以舞步踏出鏗鏘的鼓聲。大鼓,也是有的,但是人家就是不站出來表演。骨子裏頭,有什麼東西要在朕的麵前挺拔。非得讓人叫他完顏阿骨打,讓朕也稱他完顏阿骨打,是演戲。而就是不在朕的麵前像別的酋長那樣表演節目,則暴露著這個人即使是在朕的麵前都要讓一種隱藏於內心的東西崢嶸。“此人當除,不除恐為後患。可令其率兵去有邊患的地方作戰,讓他戰死。也還能留個美名。”皇上與樞密使蕭奉先密謀。這蕭奉先是元妃之兄,而元妃是皇上三兒子、四兒子的母親。因此,皇上覺得這蕭奉先有太多的理由忠於著皇上。蕭奉先眨巴眨巴眼睛,說“皇上可看到,阿骨打是得到女真各部擁戴的。留這人在,可保女真安穩。如果這個時候皇上征調女真人出征,如果他們意識到了皇上的想法,恐生變。”皇上當然立即就意識自己的那個決定是匆忙的,倉促的,就沉吟。就這麼放過阿骨打,心中隱隱地不甘。“這人恐早晚是禍患。”他說。“但至少現在不是。”樞密使說。“倒是。”皇上承認。徐圖之,當時的打算。但是,後來采取的行動卻是安撫。因為後來阿骨打又做了節度使。女真人的活動區域,兵權又完全地交給了阿骨打。另委派節度使,就阿骨打那性格,皇上也擔心節度不了,索性,就都你阿骨打吧。但是,征調戰馬,征調女真最好的戰馬,是對阿骨打的釜底抽薪。皇上希望女真就那麼不強不弱地存在著。但是,阿骨打不買帳了!難道他明白了朕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