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朕當時,也不知該問什麼,就坐在床上搜腸刮肚的想,想從別處聽來的,關於你的隻言片語,後來就想起了子期說你,很喜歡王允的詩。”

“王允寫得一手好詩,朕知曉。而且王允憂國憂民,胸懷君主,心係黎民……朕想,喜歡王允,這人自然不會差。朕就問你,喜歡王允的哪首?”

她的神情,已經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眸中含著笑,慢慢說道:“你說,過雲州旅夜書懷。朕想,是了,這首,朕也喜歡,的確是詩中難得的佳作。”

她手指點在書頁上的這首過雲州旅夜書懷,指甲發白,也沒了光澤。她點了點,說道:“昨天朕就翻看著這本書,這是朕八歲時,讀過的詩集,旁邊的注釋朕還記得,學完這首,抬頭望天,天很藍,雲也很白,雲在動……”

她閉上眼睛:“一旦記起,直到現在,朕還能嗅到那天的味道。是太陽下,曬了一中午的樹葉幹燥的香味……”

她的手搭在賀玉的頭上,又順著他的頭發慢慢滑落,撫摸著他鬢邊的灰白色發縷。

“之後,就想起那晚的味道,朕想,果然是翰林學士家的公子,連頭發上,都沾著書紙香。”

賀玉的淚滴在了舊書頁上。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玉哥果然哭了!”

而後,她聲音低落下去,輕聲重複著:“玉哥果然哭了。”

賀玉抬頭,掛著兩行淚:“皇上快好起來吧。”

“玉哥。”她笑著說,“還記得朕說過什麼嗎?”

“你要好好活著,比朕活得還要久。”皇帝說,“朕一生中最明朗的回憶,現在,都在玉哥身上了。”

她這幾日,總是對賀玉說著那些往事。

她隻盼著賀玉來。

其餘的侍君,仿佛隻承載了她登基之後的時光,她無法在他們身上尋到熟悉又懷念的安全感。

她需要賀玉,隻剩下他,她要把自己還記得的,所有晴朗溫暖的記憶,都說給他聽。

“玉哥一定要記得啊……”

慶曆三十一年夏末,皇帝已經昏迷了多日,幾位太醫的意思,是要時刻準備了。

皇帝的神智斷斷續續的,宋帝君在床榻旁照顧,聽她口齒不清的說著些什麼,但一句都沒聽清。

皇女們已經交待過了,孫女輩的也都來一一看過了,現在等在內殿的,全是六宮的侍君們。

年輕的侍君們提心吊膽,跪著也不安生。

老人們,除了明史度幾次哭暈,其餘的都還平靜。大家心中都有數,靜等著最後關頭。

按照租製,後宮中生育過皇女,且皇女已經離宮開府的,可由皇女們接去府上清居。沒有生育過皇女的侍君們,都要到寶德寺居修。

這事,樓英關照過賀玉,道:“你也放心,到時不喜歡了,不自在了,我讓燕兒接你去,宋帝君肯定是向著你的,小七也不是迂腐孩子,料她不會說什麼不是。”

賀玉道:“怎能給你們添麻煩,規矩總是規矩,到時候不能讓小七為難,我好歹也是賢君,住寶德寺,也沒人會苛待我。”

“那我把寶駿和木喬給你。”樓英說道,“你身邊隻剩下珠璣了,我看他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到時候總不能讓你來伺候他,其餘的年紀都太輕,你把寶駿和木喬帶上,我也好放心些。”

賀玉微笑道:“到時候再說吧,我就跟睿君湊合著照應。”

“他?”樓英眼神閃爍,半晌,也沒多說什麼,隻是道,“他……你指望不上的。”

皇帝迷迷糊糊,看到的東西許許多多。

而到最後彌留之際,腦海裏浮現的,卻是自己身為昭王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