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擔憂的,並沒有發生,或者說,一旦發生,就會被阻止。

她雖不喜歡他,但卻並不冷情。

她有時對自己的“殘忍”和“冷落”,隻是因為不喜歡,所以從未注意到。可她一旦注意到,就會軟下心腸,關照他。

她是個有良心的王女,有良心的帝王。

那一年,他與餘風秀和馮素,一起到山中祈福,她的目光一個給了餘風秀,一個給了馮素。

她含笑看著他們鬧,但是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他,轉頭來看向他。

那時,她的眼睛裏是刹那的柔軟,他看到了。

從那時起,他忽然覺得,在金籠中束縛一生,也並不似他想的那般可怕。

“玉哥……要,好好活著……”皇帝眼中蘊著淚光,“要比朕活得久。”

宋帝君懵了神,慢慢把手鬆開了,似是舒了口氣。

“玉哥……不喜,佛。”她說,“朕的……王、王府。”

宋帝君忙問:“是昭王府嗎?”

皇帝用力肯定了,使勁的點頭,斷斷續續道:“玉哥,昭王府……有,樹。朕,把它,給你了。”

“守著朕的王府……”她忽然淚流滿麵,眼睛漸漸黯淡下去,“朕的風秀和素素……”

“簡兒……簡兒。”她又道。

宋帝君沒忍住,轉過頭掉淚。

“君父……”她沒了聲音。

眼睛,死灰一片,慢慢地,閉上了。

她僵硬的嘴,微微張著,似乎還有什麼話未說。

旁邊的史官近臣記下了皇帝的話。

太醫上前看了,跪下。

宋帝君紅了眼眶,這一刻,不舍和難過一起湧上,不禁也哭了起來。

皇帝駕崩。

賀玉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跪下,叩首。

“一路走好。”賀玉心中默道。

繼而,記憶變得朦朧。

他依稀記得,明史度撲了上去,哭得最悲痛。

“逸姐姐……別留我一個人啊……”

這之後,賀玉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身體和魂魄,仿佛不在一起。身體跟著外界走,魂魄卻似飄在頭頂。

隻剩下一片雪白。

身魂歸位,徹底醒神時,已是國喪之後,新帝已登基。

他的書都已收拾妥當,明日,就要離宮了。

皇帝把昭王府給了他,他不必到寶德寺了卻殘生。

珠璣扶他上車,眼睛微腫,賀玉就想,我定然也是一副憔悴模樣。

離宮時,宋帝君來告別,宮門緩緩合上前,賀玉回頭望,看不清宋帝君的表情,卻能看清他手腕上的珠串。

是很久以前,皇帝給的那串。

賀玉蜷在車上,問珠璣:“襄貴君呢?”

“前日就離宮了,五皇女來接的。隻是主子當時正病著,他來辭行,主子喝了藥,睡著了。”珠璣說,“襄貴君說,要主子養好了身子,他還等著到王府叨擾呢。”

賀玉突然想起了明史度:“睿君呢?”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有印象,也好似沒印象,夢一樣。

“……”珠璣聲音低落了下去,“主子,睿君已薨了。”

原來那不是夢,是真的。

明史度自己殉葬了。

賀玉無力閉眼。

車行至宮外,賀覓來接。

她挑開車簾,看到頭抵在車壁上淺眠的哥哥,欣慰笑了笑,又悄悄放下車簾。

她胳膊上還戴著孝,兩年前,她母親離世,如今的賀府,隻剩下她和宋清,以及從家鄉奔來京城,趕考三年還未登科的遠親一家。

她也不嫌麻煩,隻覺得,年紀大了,家裏熱熱鬧鬧的,多個人也好。

昭王府,常有人收拾,根據皇帝最後的遺言,昭王府和王府中一切留守伺候的人,全都歸了賀玉。

車停了下來,賀玉從淺眠中驚醒。

他扶著珠璣的手,慢慢走入昭王府。

微風閣,桃夭閣,蘭芳閣,還有關雎小院。

他慢慢沿著舊時的小路走著,走過長長的回廊,走到前院,走進她昔日讀書的地方。

秋日裏,書房外的院落裏,一棵銀杏,遍地金黃。

慶曆三十一年秋,他的妻主永世離去。

三十餘年回首,天藍雲白,滿樹暖黃。

第40章 恍然如夢

樓英來了。

賀玉帶著他逛了昭王府, 與他講了一些昭王府的舊事。

樓英在書房翻出來了瑪瑙玲瓏棋子,說要與賀玉下一盤。

賀玉:“總算是學會了?”

樓英故意道:“珠玉教我的,怎樣?羨慕嗎?”

“你可真是……”賀玉落子,問他, “小五和珠玉都還好嗎?”

樓英說道:“他倆不必我擔心, 挺好的。隻是珠玉自己想不太開, 連王府都不敢出去。”

“這怎麼行?”賀玉說道, “總不能悶著, 多出門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