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李泰龍在武林中以左手劍聞名,龍五當時拚著挨一劍,隻因將對手以常態相估,認為是右手攻來的,而自己左掌全力遞出,敵人有所顧忌,為求自保必會減弱攻擊力道,那他受傷便不會太重;豈知對方乃左手出劍,交手時雖撤回部分力道,但因擅使左劍,餘力依然可觀,這硬碰硬的一掌,致使龍五血氣上湧,自右肩大量噴出。
龍五邊走邊撕下一條被高粱秸劃為襤褸的衣衫,裹住右肩傷口,此時他曉得因失血過多,體力已然不支,但腳步卻並未因此而稍減。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暗了下來,月亮不知何時升上了天際;在她周圍,雲層逐漸變多變厚,而半圓的月兒於中忽隱忽現,生似個調皮的小姑娘與它們捉著迷藏,卻不知因此而製造了更多的殺機!
當是時龍五因奔行過疾,腦中已然昏昏沉沉,但“向前、向前、再向前”這個信念更是根深蒂固。他跑著跑著,腳下忽地一絆,龍五出於本能跳起身子,這一用力,傷口一疼,神智不禁清醒了許多。細細看去,眼前出現一片開闊地,原來那高梁地已至盡頭。
龍五心中暗喜:“這片地既然如此大法,當為鹹陽城外那錢員外所有,看來我已離神龍莊不遠了。”他心情一好,昏沉的腦袋登時因眼前陡現的希望,而暫時得已清醒。
龍五這一清醒,頓時又變得以往般謹慎。他伏身地頭,仔細望著前方,但見死寂一片。龍五自忖敵人在此埋伏的可能性極大,因為此次敵勢之強,已然在他意料之外,而這裏雖距目的地不遠,可敵人誌在狙殺,絕不會輕易讓他脫身的。
天色越來越黑,而四周皆是開闊地。“該怎麼辦?”龍五邊想邊小心的直起身子跨上地頭。驀地裏,起了陣涼風,令他精神一爽,連傷口也似減輕了疼痛。要知龍五一日疾奔,期間未刮過半絲風兒,實是熱得苦不堪言,此刻,這神來之風,怎不令他精神大振?卻又哪裏想到,這陣微風竟救了他一命。
伴著倏隱倏現的月光,龍五迎著來風,正欲將前襟敞開,好好享受一番,忽然間鼻翕一動,自右側飄來一股微弱的汗息味。他心中一懍,內息陡生,身隨念轉,象個彈丸般猛然往後躍去。就在此時瞬那,大片白茫茫的東西突然從天而降,饒他退得及時,自胸而下還是沾了不少,龍五就覺傷口處辛辣異常,不由大吼一聲:“好賊子,敢用石灰傷人!”餘音未歇,右方丈許外一條黑影忽似鬼魅般一撲而來……
此時月兒又已躲進雲裏,大地一片漆黑。龍五內功深厚,隱約瞧見那人來勢,不禁驚奇不已,來人竟然是徒手攻襲,似根本不知對手乃以掌指二技名滿中原。卻已無暇多想,隻知這刻決不能示弱退縮。但見他足尖在高粱秸頭疾點數下,硬生生止住退勢,左臂前探,反手一撥,使了個卸字訣,右拳則轟出一記“龍點頭”。然則就在這一霎間,毫無征兆的,龍五就覺左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般地疼痛,半個手掌竟悄無聲息地被一利刀削去,那記“龍點頭”尚未挨到敵人身體,便自無以為繼。而龍五所能做的,隻是在空中強扭身體,與來人一錯身,跌落於地。
那人回頭瞧了瞧,鼻間發出“咦”地一聲,似未料到竟會這般順利,隻見他微愣地愣,方才旋風般撲向龍五。然良機已逝,就在他愣神這一刹那,龍五已自鼓足餘勇,發出一驚天動地般的吼聲,身體“蓬”地躍起丈餘,右掌收回,與左手斷掌一錯,徑自壓下。
這時月兒忽從雲中探出半個腦袋,但見那暗襲之人驚懼的五官都變了形,想來他是認得此招,卻也曉得已閃躲不開,倉惶間,咬咬牙一式“天王托塔”盡力朝上擊出!
四掌相遇,出人意料,隻發出“砰、哧”兩聲迥然而異的輕響,響聲過後,半空中的龍五忽悲嘶一聲,借力縱去。與此同時,地下那人胸、肋、腿多處剝剝作響,緊接著雙腿突地從中斷折,但在此痛楚麵前,他卻忍住慘叫,隻悶哼一聲,委頓於地。
月兒又從雲層中鑽了出來,映得大地斑斑駁駁。約莫盞茶時分,遠處突然現出一條黑影,似風馳電摯般疾馳而來,眨眼功夫,便到近前。但見來人極是高大,比那龍五尤要長出半個頭,身著紫袍,腰間係條金光閃閃的帶子。
這紫袍人來到那臥倒之人身前,臉上透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呆瞧了半晌,方才厲聲問道:“怎會失手?又為何不追?”語音似金石相撞,震地那黑衣人耳中嗡嗡作響。
黑衣人一指雙腿,慘然道:“雷霆一擊,龍五的雷霆一擊!”紫袍人微微一震,聲音緩和下來:“這就怨不得你了。”他皺著眉頭想了想,又道:“那龍五難道毫發未損?”
黑衣人慘笑一聲,舉起手中一截黑黢黢的物什,答道:“我用韋總管所賜墨玄匕,先削去了他半個手掌,在比拚時,又將其剩餘殘掌生生戳透,豈知他處驚不亂,仍然施出了那記絕招,唉……”
“唉什麼,你因何歎息?”紫袍人臉色一緊,追問道:“難不成龍五察覺了你的身份?”
黑衣人點點頭,澀聲道:“他走時發出一聲慘笑,其中似含義無窮。”語音剛落,忽重重地呻吟一聲,原來是說得太急,引發了傷勢。
紫袍人臉色再變,隻見他呆了片刻,方才走上前去,單腿一跪,探手在黑衣人身上揉搓起來,過了會兒,收回雙手,卻不言語。
黑衣人臉色頓時大變,顫聲道:“二先生,莫非…莫非屬下已成了廢人?”
紫袍人似未聽見,站起身負手踱了幾步,自言自語道:“這龍五已是強駑之末,內力遠不及傳聞中,唉!我早該與他正麵相搏了。”語聲一歇,低頭看眼黑衣人,冷冷道:“若非這墨玄匕,你武功便是再強一倍,也接不下他這拚死一擊。”說到這裏,袍袖一卷,那截黝黑的物什突然自黑衣人手中消隱不見,顯是被他收了回去。
黑衣人愣地愣,隨後胸膛一陣起伏,就聽他幹咳了幾下,聲音忽然平靜下來,輕輕道:“先生所言甚是,屬下這條命,全拜總堂所賜。”
紫袍人皺皺眉,緩和下語氣,道:“你不必害怕,這雙臂、雙腿傷勢無礙,隻是胸、肋骨骼多處斷裂,較為麻煩,回去讓佟先生看看吧。”言罷,忽仰天尖嘯三聲。這幾下叫聲甚是怪異,似受驚的野馬,淒厲哀恐。就聽那嘯聲餘音尚存,倏自南麵奔來七八條漢子,待到近前,突然列成一排,筆直而立,一言不發,看去甚是詭異。
紫袍人指指地上黑衣人,道:“抬他回總堂,請佟先生親為治療。”說完扭身往龍五消失的方向行去。看他如常人般邁著步子,去勢竟是極快,眨眼便沒了蹤影。
此際龍五仍在狂奔,卻已沒了常日那份瀟灑。他左手被削,右肩傷口又告撕裂,幾乎已成了個血人,可他沒工夫再去包裹,時間實是太過緊迫。龍五心知目的地已近在咫尺,然敵人亦清楚,必定在後緊緊追趕。
又過了盞茶時分,前方突傳來一聲大喝:“來者何人?膽敢夜闖禁地!”
龍五此時已幾乎失去知覺,卻仍是不忘以掌護身,沒頭沒腦往前衝去,但聽“砰”地一聲,似撞到某種硬物,又聽一聲驚呼,一人一物被撞飛出去。而龍五的護身真氣也幾乎被震散,身軀左搖右晃,卻是不倒。
前方又奔來一人,執柄鬼頭大刀,衝著龍五揮刀便砍。就聽倒下之人嘶聲大叫:“不可,是五爺!”
揮刀人一愣,刀勢一凝,就未砍出。他半信半疑,全神戒備湊前仔細一瞧,突地扔出手中大刀,顫聲道:“五爺,真是五爺!您…您這是怎麼了?”話音剛落,卻見龍五黑塔似的身軀忽然軟癱了下來,緩緩向來人身上倒去---此時此刻,他緊繃了兩日兩夜的神經方才徹底鬆懈下來,因為,他終於聽到了自已人的呼喊。
那先前被龍五撞飛的人忍痛爬了起來,扔去手中盾牌,搶步上前,也不說話,想是曉得事態嚴重。後來之人肅聲道:“阿勇,我背五爺回莊,你將兵器收好繼續埋伏警戒。”
“是。”那叫阿勇的應道。這後來之人身手很是利落,將龍五往背上一背,片刻便消失在黑暗當中。阿勇則顯得訓練有素,迅速收起盾牌大刀,重又回到掩體埋伏起來。
這刻,雲已漸漸散去——月兒缺了雲的襯托,頓時少了點輕佻俏皮,多了分端莊嫵媚。大地一片寂靜,偶爾傳來幾聲蟬的嘶鳴,又給這夏日的夜帶來幾分肅殺感。
約莫頓飯工夫,就見一條黑影閃電般欺近掩體,待到近前,忽止住來勢,細看正是那紫袍人。但見他仔細瞧了眼地上,又繞個三四丈方圓的圈子,這才仰天長歎道:“都怨我太過小心,竟讓龍五那廝得以脫逃,該死該死!”言罷,又歎息一聲,似極為懊悔。他愣愣地望著前方隱隱綽綽的微光,不禁煩躁起來,暗忖事已至此,該如何才好?
此際雲層已完全散去,皎潔的月光輝映著無邊的曠野。又一陣微風吹過,將那紫袍人的思緒自悔懊中拉回。他負起雙手,仰望天空,心中暗暗著急:“眼看十五漸漸臨近,而整個計劃才隻進行了一半,那龍五本是計劃中很重要的一環,又被逃脫,該如何補救呢?”
紫袍人來回踱了數步,猛可裏就見他重重跺了下腳,顯見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目視正前方,咬牙道:“龍五啊龍五,休要怪我,是你逼我如此!”隨即轉身朝來時的方向奔去。
當那龍五自昏迷之中清醒過來,隻覺渾身無力、頭疼欲裂,知是因失血過多所致。他眨眨眼睛,挪動下身體,想辨認所處何地,忽聽有個女聲歡喜道:“五爺醒了,五爺醒了!翠翠,快去喚二爺。”語聲溫軟清晰,龍五一聽便知是大哥收養的孤女蘭草的聲音,心下登時大安,知終於到了目的地,卻不願說話,又閉上雙目養起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