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先生邊行邊吟,不經意間,左腳跨進了煙雨樓門檻,右手一揮,折扇合攏,吟聲頓絕,罵道:“不通,不通……”店裏客人齊聲接道:“狗屁不通!”藍先生接道:“臭狗屁不通。”客人接道:“藍先生狗臭屁不通。”齊皆大笑,聲震屋瓦。客人齊聲道來,異口同聲,整齊劃一,如同早就訓練好的一般。
藍先生悠閑神態頓失,腦袋一晃,道:“本先生怎會狗臭屁不通?是臭牛鼻子臭狗屁不通。臭牛子有什麼了不起,嘿嘿!他不狗臭屁不通,天下間還有誰狗屁不通?”客人接道:“當然是藍先生你。”
藍先生神色難,正待說話,有客人道:“藍先生,你說的那位道長是誰?能不能告訴我們?”又有客人道:“是啊,藍先生。你每天到煙雨樓,都要吟《接輿歌》,罵這位道長,敢問先生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煙雨樓掌櫃李三喜心道:“他已罵了三十年,天天如此,從不間斷。有人問這位道長是誰,他總是不說。你們不是白問麼?依本大掌櫃瞧來,他言辭間對這位道長極為不敬,內心深處對這位道長敬佩無已,整個兒心是口非。”
藍先生每天到煙雨樓,行到百丈外就要吟唱《接輿歌》,唱到:“僅免刑焉”,左腳就會跨進門檻,立時絕唱收扇,出聲大罵“不通,不通”,店裏客人就接著他的話說 “狗屁不通”。藍先生接著就罵“臭狗屁不通”。客人就罵他“狗臭屁不通”,接著就是大笑。
藍先生道:“你們想知道臭牛鼻子是誰?是不是?”客人道:“是啊。”藍先生道:“既然你們想知道,本先生就……”小眼突睛虛睜微閉,環視店裏客人,不再言語。
他往日總是說:“不告訴你們。本先生不說也,則不言也。”今天的話有些不同,客人心道:“莫非他要告訴我們,這位道長給他罵了這麼多年,定是位大有來頭的人物。”凝神細聽。李三喜心道:“莫非本大掌櫃料事有誤?本大掌櫃精明過人,算無遺金,微末毫利,盡在本大掌櫃算中,怎會有錯?”
藍先生道:“不告訴你們。”客人大為失望,心道:“他是吊我們胃口來著。”藍先生道:“本先生不說也,則不言也。”頓了頓,道:“本先生不放屁,就是不放屁,誰也不能讓本先生放屁,就是臭牛鼻子也是不能。”言來大為得意,小眼突睛轉動間,平添幾許神采。罵了自己,還挺高興,天下間舍君,恐怕再無第二人。
“本先生不放屁,就是不放屁,誰也不能讓本先生放屁,就是臭牛子也是不能”是以往所沒有說過的,客人出其不意,先是一怔,隨即大笑起來,一時間,噴飯之聲大作。客人眾多,開懷暢笑,聲勢不凡,震動屋瓦。
藍先生也是張嘴大笑,嘿嘿直樂,陡然間,神采飛揚,猥瑣態一掃光。待得客人笑聲止歇,藍先生折扇一揮,搖了兩下,不多也不少,剛好兩下,神采盡去,又恢複了猥瑣模樣,輕咳一聲,清清嗓子,抱拳團團一揖,道:“諸位好,大家早,又和大家見麵了。”
有客人道:“藍先生,今兒有些什麼好消息?”
藍先生喜賣弄才學,酷嗜刺探別人隱秘,他有一個規矩,每天要到煙雨樓,告訴客人三個好消息,無論是風和日麗的陽春三月,還是冰天雪地的嚴寒冬季,他都會到,從不間斷。李三喜執掌煙雨樓已二十多年,藍先生在他執掌煙雨樓前幾年,就到此地,天天如此,算來已是三十年了。
客人想聽好消息,一見藍先生之麵,忍不住出口相詢。心中有鬼的客人惴惴不安,因為藍先生的好肖息不拘一格,大到軍國事,小到雞毛蒜皮的日常瑣事,及至夫妻之間的醋海生波,都在其中,生怕他把壞事抖出來。
藍先生搖了兩下扇子,道:“本先生告訴你們第一個好消息。”右手扇子合攏,劃了一個弧形,道:“天大的好消息,不可不聽。”言來甚是得意。客人凝神細聽。
藍先生道:“這好消息嘛,就是李大掌櫃的,昨晚上,被他的醋壇子黃臉婆,逼得在床邊跪了兩個時辰。”把“李大掌櫃”和“跪了兩個時辰”拖得長長的。
李掌櫃執掌煙雨樓二十多年,樣樣順遂,唯有一件遺憾事,就是老婆妒忌,是個醋壇子。昨晚上妒心大發,硬逼得李掌櫃給她跪了兩個時辰,才原諒他。
店裏客人多有常客,知道李掌櫃懼內,乍聽藍先生道破昨夜玄機,無不大笑。不知情的客人,乍聽之下,也是忍俊不禁,不由得不笑。一時間,店裏笑聲大作,聲震屋瓦。
李掌櫃萬料不到,他竟當眾說出昨夜醜事,羞得麵紅過耳,無地自容,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了進去,他正在算帳目,手一抖,把算珠也撥亂了。
有客人笑道:“哈哈,李掌櫃,怪不得,今天不出來招呼我們,是腿疼,走動不便。”李掌櫃往日裏,自己要迎接客人,很少象今日這樣,坐在櫃台後麵,撥拉算珠。一語點醒夢中人,眾客人恍然大悟,齊道:“對,對。”更有人道:“李掌櫃,出來走幾步,便是不便。”
有客人道:“藍先生,你怎麼知道?”藍先生把手中的扇子搖搖,安然悠閑,緩緩地道:“他們牆壁上有個洞,所以嘛,本先生就……”扮個窺視的樣子,意思是說,他在偷窺。
有客人道:“藍先生,李掌櫃那個,你也見了?”藍先生把扇子搖搖,道:“夫子曰:‘非禮勿視’,本先生還知之,當他們那個,本先生就……”右手扇子一劃,意思是走了。
李掌櫃一顆心提到喉頭上了,怕他說出閨中事,那羞也羞死了,聽他說沒,一顆提著的心,終於落地了。昨晚上入睡前,李掌櫃也未發現牆壁上有洞,今早上起來發現有個洞,微覺奇怪,此時恍然大悟,原來是他開的。惱羞成怒之下,想找藍先生算帳,一見到藍先生那副酸樣,心中一打突,膽子也沒了。他卻未想到,藍先生何以能在磚砌成的牆上,無聲無息地開出個洞來。
藍先生道:“李大掌的,你瞪著本先生,怎麼了?”李掌櫃道:“藍先生,沒,沒什麼。”心中害怕,低頭算帳目。藍先生道:“李大掌櫃在黃臉婆麵前是軟骨頭,在本先生麵前還是軟骨頭,真他媽的軟骨頭一個。”藍先生言來突梯滑稽,客人再也忍俊不禁,大笑起來。李掌櫃羞愧無地,頭垂得更低了。
有個大腹便便的客人,人稱王員外,是此地有名的財主,笑嗬嗬地道:“藍先生,‘非禮勿視’,夜中窺視,極為無禮,先生何故為之?”藍先生搖搖扇子,道:“是即真,真非假,人之常情,又何妨?”於這些真真假假之事,王員外讀書不多,自是不懂,為之語塞。
王員外不說話,藍先生微覺沒趣,心念一動,得意洋洋地道:“王員外,昨晚上,臭水溝裏臭水滋味如何?可否道來,讓大家一評?”王員外有個相好,模樣甚美,王員外懼內,不敢接回家,安置在外麵,昨晚上想到情濃時,情不能自已,半夜三更,出去會相好。走到屋東三十丈處,有條臭水溝,似是被人推了一下,掉在臭水溝裏,一身惡臭,隻好廢然而返。
王員外恍然大悟,怒道:“藍先生,是你?”意思是說,推他下水的人是藍先生。藍先生得意洋洋,不置可否,搖了搖扇子,道:“那滋味定是挺美的。這就是第二個好消息。”王員外有心找藍先生晦氣,見藍先生一雙小眼突睛瞪著自己,一打突,沒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