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天豬要睡覺(3)(2 / 3)

也許是入夜的關係,街上沒什麼行人,偶爾幾個也帶著可疑的氣息,我們問:哪裏有住宿的?他們默默回身指了指。

在蛛絲般交錯聯環的大小街道、巷道、甚至隻可以稱為“管道”的通道間,我們像瞎子一樣磕磕絆絆,問了一個人、又一個人,經過一個斜坡、又一個斜坡,穿越一條溪流、又一條溪流。當旅舍終於出現在我們麵前時,我們不約而同的長舒一口氣,不需要再問誰,也有“就是它了”的感覺。

所有居民的住家窗口都蒙著一層湖藍色的紗幔,由於這種顏色接近夜空的顏色,所以極富有偽裝和欺騙性,間或桔黃色的燈光——如果有的話——從紗幔後頭射出來,才讓你相信窗後不是一片曠野、而是一戶人家。但那家裏麵有什麼?卻影影綽綽再也看不清。至於旅舍,完全不是這樣。

它是一棟足有三層的石製建築,倚在一道特別斜的斜坡邊,有清流從它旁邊奔瀉而下。它山牆上掛著招牌,用幾種不同的花字體來書寫,我們一種都認不出來。但是它的窗戶和門口都是大開的,烈烈的桔黃燈光,像怪獸的眼睛與嘴巴一樣快活打著招呼、跟所有人打招呼。

怪獸也好,怎樣也好。我們倦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一步踏進去。

裏麵煙霧繚繞,不知有多少人。斑鳩琴的音樂聲斷續跳躍,但是看不見琴手。有人喝酒、有人大吃大嚼,有人摟著腰跳舞,有人在角落裏頭倚著頭嘈嘈切切交談,偶爾警惕的抬起眼簾掃一眼,眼珠子血紅。

小狼和巫師去與店老板交涉,我則被一張桌子吸引了注意力。

那張桌子,隻有一個客人,他趴在桌上鼾聲如雷,滿身酒氣。而他手肘邊有疊紙,一枝鋼筆在紙上自己起舞,寫下一些字句、又劃去、再寫些新的,並且自己嘟嘟囔囔讀出來:

“一個人的完整生命……隱約可見……他們隻不過是群農夫。”

“你在寫什麼?”我好奇的問。

“不要跟我說話。”鋼筆回答,“我正忙著,我的主人正在寫作。”

“他正在睡覺。”我瞥了瞥那個醉鬼。

“是的。我是他的筆。他在寫作就意味著我在忙著。你連這都不懂嗎?”

“好吧……”我困惑的摸了摸鼻子,想走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下去,“寫作很難吧?”

“還好,並不比炒個蛋包飯更難。你隻需要把幾大卷遊行的和古典的文摘都裝在筆帽裏——我是說你的腦袋裏,然後找到個有交談的地方——譬如這個酒館,把人家說的話摘取精華,用流行和古典的文法分別重新潤色過一遍,記在紙上,就是你自己的文章了……癩蛤蟆是個騙局!天啊,因為跟你閑聊,我都錯過了多麼有力的斷言啊!”它在紙上唰唰唰寫下去。

隔壁桌是有個醉鬼在大大咧咧宣布:“屈逸國是個可笑的騙局。屋簷下放個大缸,接了雨水,用什麼讓它淨化呢?當然是用烏龜,憑著我十八代祖宗的胡須發誓!可是他們說,不。當你太太去那邊租房子,擔心的問他們:‘你們有烏龜嗎?’他們回答:‘不,夫人,我們有癩蛤蟆。’別被他們一本正經的表情迷惑,他們並不是真有一套行之有效的風俗——除了我們西馬城之外,還有什麼其他風俗呢?不不,他們是在欺騙……”

“收回你的話,或者拔你的劍!”有個人跳了起來。從他一身的灰白色上,我很容易判斷他來自於我們剛剛經過的原野。

醉鬼用嘴裏的酒氣回敬他。他揮出一拳。兩個人的意見分歧很快成為一場群毆。旅舍見怪不怪的把他們吐到了外麵,像吐出一隻怪味的螺獅殼。我聽到他們在外麵仍然斷續爭吵:“我們西馬城是抵禦女巫的防線!”“不,當初是我們屈逸國把她們趕到遙遠的西方的——”

“屈逸國?”我問。

“東邊那個種田的國家。”鋼筆漫不經心的回答。

“我們?”稻草人困惑的挨過來,“是說我們嗎?唉,我一直沉醉於守護的田野,竟然忘了它的名字……”

“那片忽然變灰白的大地嗎?”我也熱心問,“筆,你知道它們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灰白?誰知道?”鋼筆惱怒,“我是專欄作者!你知道專欄作者什麼意思嗎?狼一樣敏銳、鷹一樣出擊。文筆華麗流暢,話題則說到每個人的心坎裏!那什麼灰白……根本沒有人關心,我為什麼要知道?”

小狼從櫃台那兒回來了,臉色有點不好看:“我們沒有足夠的錢住宿。”

天豬無所謂。它已經瞄到牆角邊有個草垛了。對它來說,沒有任何一張床比得上輕微發酵的草垛。

“如果我自己畫的符能奏效……”美人哭喪著臉翻檢他的行李,“可惜祖先的符用完了……”

我們懶得理他,集合在一起想主意,最終以小狼的主意勝出:

他的長劍不是遺落在美人森林裏了嗎?根據我們的印象,我們用爐裏的焦柴枝在美人的破羊皮紙上畫一張大致無誤的藏寶圖,聲明“這是勇士遺落的寶劍”。他那把劍好歹也值半年的零花錢,再加上買回來之後這麼久的利息……嗯,賣個住宿費應該可以。

那些打架的人又回來了,握手言歡,共進美酒。我們畫的藏寶圖,他們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