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看到水晶男孩第一次出現在鎮街上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感到不舒服,甚至惱火,這種情緒很難解釋。最後,在人們互相傾訴、交換意見之後,他們發現了共同的擔憂:這種奇怪的東西在鎮上招搖過市可能帶來不祥。於是他們選了代表通知孩子的父母:孩子不能再出現在鎮街上,否則將像關牲畜一樣用籠子把他關起來。孩子的父母當然無權反對全鎮人的決定,他們已失去了反對任何東西的力氣。送信人要求當麵告訴這個孩子,他相當權威地警告他,試圖展開一場小型的審訊。但是,他很快放棄了。然後他出現在茶房、酒館、廣場、每一個人們聚集的場所,用難以抑製的激動宣布了這樣一個消息:那男孩是個啞巴。每個人都仔細地搜索他的記憶,確定沒有聽到那男孩嘴裏迸出一個字。這一次,人們又不約而同地感到輕鬆而快樂,卻露出一致的感歎神情。
在男孩的家裏,誰也沒有談起這件事。他的母親在廚房準備晚飯,決心以麻木來對待一切。男孩的父親相當無動於衷,他已對別人的白眼和侮辱司空見慣,反而因此培養出了對待命運的、帶有悲壯意味的堅忍情緒,至少他自己相信他已準備好忍受一切。可是,當那孩子怯懦地看著他時,他卻忍受不住心裏的厭惡:他像個破壞一切的小無賴,一個隻會闖禍的廢物,卻還裝作什麼壞事都沒幹。他厭惡地轉過頭,以便將這孩子排除出視力所及的範圍。母親大聲地洗菜、潑水、把勺子掉到地上。突然,她看見那男孩光潔的、沒有一點暇疵的臉,他正透過窗戶看著她。那張臉使她迷惘,因為她其實早就厭倦了,可她仍然得頂著這一切。不然就任由人們將他關進籠子裏,或是交給他冷漠軟弱的父親嗎?他是多麼陌生啊,她怎麼會把這樣一個生命帶到這個世界?她理解不了這一切,因為困惑而淌著淚。
男孩現在隻能在院子裏活動,他發現父親和母親這段時間都不想和他說話,他們似乎避著他,不願意看他。像小時候那樣,他從籬笆縫裏向外麵看,他看到別家房子雕刻著鳥或動物的簷角、貼在窗戶上的花紙,他看著街道延伸到遠處去,到他看不見也無法去的地方。他非常懷念他和母親曾去過的那個地方,綠草和細杆子的野花幾乎漫過他,他看到蝴蝶停留在白色的花瓣上,天空同時掠過好幾種飛鳥。人們不允許他再去那個地方。甚至當他站在籬笆後向外看時也得小心,有的人看見他會朝他臉上吐唾沫,當他來不及躲閃時,吐他的人就大笑著離開了。很多時候,他在地上畫那些記憶中的花兒、蝴蝶和飛鳥。他有可能把鳥的翅膀賦予了蝴蝶,也可能把蝴蝶的色彩賦予了某隻鳥,這一點,他可永遠無法驗證。當他父親看見這滿地的奇怪圖案時,他對這孩子的厭惡再也無法抑製,他走過去,用腳迅速塗抹掉這些怪玩藝兒,把它們統統埋葬在塵土中。所以,連畫畫也得秘密進行。不過他至少不用擔心母親,她看見這些東西隻會詫異地看他幾眼 — 她越發覺得不了解這孩子心裏想些什麼。而她忍受這種不解,像忍受人們把唾沫吐在她孩子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