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去淚珠的孩子們把它當成彈子使,在他們玩耍的時候,不幸被大人看到,這些亮閃閃的珠子就被陸續沒收了。女人們發現這些形狀完美、像被雕琢打磨過幾百次的珠子做項鏈再合適不過。於是她們在珠子上打洞,把它串起來戴在脖子上。男人們雖因忙碌而昏憒,可他們也馬上發現了珠子的價值。他們開始勸說男孩的父親,希望用雜貨、穀物向他換取一些珠子。
那父親有些受寵若驚,人們突然用諂媚的聲音和他說話,他們的臉上又浮現出溫暖的笑容。可他覺得難以置信,他手裏握著一顆“淚珠”掂量著,難道真的有這樣沉重的淚珠?回到家裏,他把珠子拿給妻子看,向她說起人們想和他交易的事。女人用詫異的目光盯住他,好像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可他為什麼要羞慚呢?那隻是一滴淚而已。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流淚不是司空見慣的事嗎?
那父親於是來到他的孩子麵前,第一次,他請求他,希望他流一些淚。孩子看到父親手中的珠子,模糊的痛苦和恐懼在他心裏聚積起來,就像風雨前灰色的雲在天空聚積起來。可他的眼睛始終是幹涸的,即使父親搖晃他、恐嚇他,他也不能流一滴淚。然後他看見站在角落裏哭泣的母親,她似乎在用通紅的眼睛乞求他,他忍不住哭了。淚珠滾落到地上,他的父親蹲下身撿四處滾落的珠子。
男孩的眼淚變成了輕易得來的財富,人們開始交換這些珠子。他看見人們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把珠子攤在破布上,或是捏在手裏掂量著它的重量和形狀,為之討價還價。他被迫流淚的次數越來越多,直到有一天,他能毫不痛苦地流下淚來。第二天,這些淚照例被擺放在家門口的小市場上,被一雙雙精明的眼睛審視著。可這些眼睛中最聰明的一雙也無從分辨出這淚珠是否真正緣於痛苦。
男孩在消瘦,變得孱弱,在他身上籠罩的那層晶瑩的光暈在漸漸暗淡下去,可沒有人注意到這些。有一天,他母親看見他呆坐在院子的角落裏,她突然發現那張麵孔像一塊陳舊了的布,她想到他已很久沒有像以往那樣注視天空、枝條或屋頂,他的眼裏再也沒有思索和好奇的熠熠閃光,像是兩眼幹枯的泉。他發現她在盯著他看,站起來走開了,他蜷縮在屋子裏一處昏暗的地方,從那裏,他看著一束蒼白的、卷滿灰塵的陽光穿過天窗射進陰冷的屋子。他感到內裏有某些東西在渙散坍塌,他虛弱得渾身發抖。他瑟縮著爬上床,如同他來到世界的那個下午一樣,他靜靜地躺在那張藤床上,睜著眼睛。他聽見母親在院子裏走動的聲音,還有風穿過樹梢發出的低語,在那雙塌陷的眼睛裏,屋裏飄動的灰塵和光線投下了世界給他的最後影像。沒有任何人在,死亡悄然地覆蓋在他冰涼的身上,一陣巨大的疲憊使那雙眼終於閉攏了。
起初,人們因為爭論屍體該如何處理而喧囂了一段時間。最後,那孩子的母親把屍體埋在自家的院子裏。她鎮日呆在院子裏,警惕著周圍的動靜和路過的人。女人對誰也不說話,她的頭發突然間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