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2 / 2)

四天前,我們接到曹大餘緊急保外就醫的通知,要從廠部醫院轉到地區總醫院去。有幹事去廠部醫院打聽,得知曹大餘的脊椎長了腫瘤,屬正常疾病,排除了毆打所致的可能。我們去廠部醫院接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走不成路了。護士給他在車後麵鋪毯子,把他麵朝下安置下來。我們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可能,其他兩個人和我想的是同樣的問題:這個虛弱得沒法走路的人就是那個惡棍曹大餘嗎?

我們誰也沒和犯人搭腔,就開車上路了。

山路就快走到頭了,老劉建議下車抽煙透氣,屁股已經顛疼了。我就要推開車門的時候,聽見犯人嘟噥了一句什麼。

“你說什麼?”我故意大聲問。另外兩個人此時都已經下車了。

“王幹事,報告……我……我想小便,我真憋不住了。”他嘶啞著嗓子說。

“坐在後麵真是倒黴”我想。

“你等著吧。”我沒好氣地說。

我下了車,發覺外麵冷得很,空氣也好得多。那兩個人正說笑著,老劉也遞給我一根煙,我們就站在那兒說了一會兒閑話。看他們都把第一根煙的煙頭扔在地上踩滅了,我才說:“那家夥要小便。”

“事多兒!”老劉不耐煩地說。老陳卻沒有搭話,又拿出一根煙燃著了。

我等了一會兒,又問:“怎麼辦?我看他自己不行。”

“怎麼辦?叫他憋著。”老陳高聲說,是要叫曹大餘聽見。

我們都笑了,但我笑得有點兒難看。我知道,因為犯人是向我報告的,事情就變成了我的。他們的意思是叫我自己解決。

我問:“要開手銬嗎?”

“像他這種病,開不開都一樣。”老陳模棱兩可的說。

於是,我從他那兒要了手銬鑰匙,走過去拉開後麵的推拉門,要犯人坐起來。

“王幹事,我不能坐,坐不起來,我後麵……太疼了。”曹大餘聲音裏帶著哭腔。

我瞪了他一眼,拉著他的雙腿把他半個身子拉出來,打開了他的手銬。這時候,他的兩條腿掛在車門外,上身卻還是使不上勁兒。我懊惱地看著那晃蕩在車門外的兩條瘦腿,我知道老劉和老陳也在看著我。這時,我又聽見犯人急促地哀求:“王幹事,我快憋不住了。”

我上去抱住他的腰,把他拖下來,身子斜靠到車門上。可能我拖拉時用力太猛,他哀號起來。我的心竟然揪了一下。隨後,我在一邊厭惡的扶著他。等我再度把他的手銬起來,麵朝下推進車裏時,發現他把尿灑在棉褲上不少。

“王幹事……”他又想說什麼。

“進去!”我生氣地喊,“老實躺著!”

我臉色陰沉地走過去把鑰匙還給老陳。他還開玩笑說:“那家夥沒尿褲子吧?”

我笑了笑,沒回答。

老劉說:“是其他人我就幫,這個壞蛋就得治他,就讓他尿褲子。”

我說:“說得容易!尿到車裏不還是你刷車?”

老劉嘿嘿笑了,說:“這我可沒想到。你小子腦袋靈光著呢。”

又坐到車裏繼續趕路的時候,我對剛才的行為有些後悔。我不應該那麼粗暴地拖拉一個病人。但我知道,我的每一個同事,每一個知道他所犯下的罪惡的人都可能這麼幹,或者會更糟。老劉和老陳把爛包袱扔給了我,如果我不接,他們可能任由曹大餘尿在車裏、泡在自己的尿液裏。

我看著坐在前麵的那兩個人的沉穩的背影,覺得和他們比,我確實有些幼稚、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