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篇:守歲(1)(3 / 3)

哥哥終於畢業了,分進了鄉鎮府,可惜太陽升起不久,又落了。

當時,計劃生育工作對鄉幹部來說,不是從火裏扒出山芋捧著,而是這滾燙的山芋已經卡在喉嚨裏!社會上的爛仔、土霸王被請進鄉鎮府做臨時工,當拆屋搶東西的急先鋒;傳聞夜裏送到民政局的女孩太多,民政局不得不派二個臨時工守夜……

老實且沒有靠山的方大的哥哥分到的全是“釘子戶”,其中一個已生了三個女孩,房子扒了,株連了父母、兄弟、丈人公好幾家,第四胎又快了。經過周密的調查,在“釘子戶”的堂姐姐的表姐的姑姑的什麼親戚家中抓到“大肚子”,“大肚子”手抱屋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呀訴呀。

給你個好屋場,砌套好房子,如何?答道:寧肯住茅棚,也不能斷了香火。政策講了不知多少籮,比方打了不知多少擔,對方就是不依。最後交了底,不去也得去,拖著也要去,捆著也要去……“大肚子”說有個條件。眾人大喜,快說,要天上的星星,他們也去摘!大肚子不要天上的星星,也不要天上的月亮,隻要他們用簸箕抬她去人民醫院。

眾人大笑,繼而大笑,再大笑,笑後不解————-用汽車載你,不是更快更舒適?“大肚子”答道:小時候父母用簸箕擔著我去地裏幹活,我夢想我肚子裏的小孩也坐娘的簸箕!眾人黯然,心軟的幾個女幹部都濕了眼睛。其實鬼精“大肚子”想在去縣醫院的途中逃走,如果坐汽車有逃走的機會嗎?

方大的哥哥自掏腰包高價買了一隻簸箕,興高采烈親自抬一頭。鄉政府及雇傭來的一班人,不敢馬虎,全跟著“轎杠”走。這一對人馬,不知惹來多少觀眾。引產,是個“帶把”的。後來產婦吃了甲胺磷,婆婆跟著走了,產婦老公橫下心來,一斧頭將方大哥哥劈成了“烈士”!

在“秧要暖,麥要寒。種田哥哥要落雨,采桑娘子要天幹。顧得了秧來茶要老,顧得了蠶來麥要殘”的四月天,他揣了哥哥的一套證件,來到了打工者尋夢的天堂——南方。

工作難找,高中生好像地上的購物塑料袋,撿都沒人撿;大學生好比地上的灰,被掃來掃去。而方大隻讀了個高一!

當包裏的銀子突破三百大關時,方大偵察過,大概三裏路遠有個廣場,很晚了還有人在活動,有的人墊了席子就躺在那裏。於是方大背著被子出發了,喬峰來也!於是方大攤開被子,躺下望望天。於是蚊子唱著歌欣喜若狂來了,起初散兵遊勇,後來千軍萬馬。於是螞蟻們鑽進褲管,狠狠地咬,咬得兩條腿尖尖地痛。

最可怕的——治安跑過來了。當時暫住證很貴,每月五十元。沒有?沒有就跟我們走。治安揮動著棒棒,將方大抓進了治安隊。禍不單行,方大藏在短褲裏的幾十塊錢也被搜走了。

終於,他口袋裏隻有三塊錢了,他尋思,街上會不會有錢撿呢?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背著衣服用品,提著被子,方大孤孤兮兮。往南方走。下海前方大去算過命,八字先生說他應該往南方去。他眼瞅著溝溝氹氹,連一片廢紙也要去踢一下(說不定下麵有錢哪)!天空中灰灰暗暗,空氣很濁重,不下雨不天晴的日子真難過,好象一個人被扣住了脖子,又不把你扣死,而是吊在空中晃來晃去。一條小河,流著的水比農村豬欄裏的水還黑還臭,裏麵飄浮著令人嘔心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走了不知多遠,連個一毛錢的硬幣都沒碰到。他雙手捧著頭,坐在垃圾堆裏。真是撞了“麻麻”,一個老乞丐過來,盯著他。方大翻了半天,在錢包裏找出那三塊錢,自言自語:“給他一塊吧,還有二塊。”

當真撞了“麻麻”,他再抬頭,又竄出一個小乞丐,一條胳膊細得好象一條草繩。他又掏出錢包來,將一塊錢放在他沒故障的那隻手裏。他還是自言自語:給他一塊吧,還有一塊。

當乞丐走開,方大控製不住了,又一次淚流滿麵。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頭發好比斷樹枝,衣服好比爛布筋,也端著一個碗,碗裏有些零錢。這回,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一塊錢,雙手放在她碗裏。她笑了,方大這回不再自言自語,而是大聲對她說:給了你這一塊,我身無分文了。

老太婆說他們早就盯上他了,不是想乞討點什麼,而是怕他想不開。方大說我什麼都不缺少,就隻缺錢,我為什麼要想不開!老太婆追問,方大講了實況。老太婆的樹根樣的手瑟瑟索索翻出個布袋,翻了一層又一層,一堆紙幣顯現在方大眼前,整整齊齊的票子。她揀出一把,數了數,二百塊,再整一整,遞給方大。方大不要,老太婆說你以後可以還,她就住在公園的天橋邊。他還是不要,老太婆說如果你不要,你的三塊錢我們也不要。方大就接了,捂著臉跑開。老遠方大回頭望,老太婆已不知漂到哪個角落去了。

好幾天沒有吃過炒菜了,方大感覺油香浸潤了整條街,他在一個夜宵攤子前停下。攤子上賣米粉,二塊錢一份的牛腩粉裏放了好多牛腩。方大選了個位子坐下,桌子上一堆碗筷和湯水垃圾。他叫老板來擦一下,老板忙,望一眼沒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