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知縣次日升堂,把一紙呈子上麵標著:
此狀鬼使神差,該縣火速行牌。
去拘凶身小二,同鄰驗取屍骸。
限定午時聽音,差人不許延捱。
若是徇情賣放,辦了棺木進來。
那刑房見了,即研香墨,忙展拘牌,便把八句一字不更,寫了年月,當堂簽了,交付差人。兩公差聽了這般言語,接了牌,飛也似跑到陳家門首。見一個人立在門外,差人道:“請問一聲,貴村有個姓陳的麼?”小二道:“我這裏哪個還敢姓陳,隻有我家了。有何話說?”差人道:“有些錢糧要他完一完,特來尋他。”小二道:“這般小事,何用大驚小怪。”差人道:“錢糧不多,比較得緊,故此動問。”小二道:“該多少?”差人道:“他府上有個小二官,悉知細底。”小二道:“我便是陳二爹了。”差人見說,一把扭住;一個取出麻繩,夾脖子一套鎖住了。小二罵:“可惡得緊,這錢糧我手上不知完過了多少,並不見這般利害差人。”那公人也不答他,登時叫起地方道:“陳小二殺人。今奉本縣太爺鈞牌,著地方裏甲同至盤山腳下,驗取屍首有無,要同去回話。”那排鄰地方聽說這話,吃了一驚,道:“有這般奇事?”小二驚得麵如土色,言語一句也說不出了。
三元在房中聽見,走出來看,何立一把扯定道:“你不可出去。”三元道:“他自作自受,與我何幹。況家無二犯,不必多心。”竟出門前。見眾人都往盤山腳下,說不知哪一塊地上埋著。問小二,隻不做聲。眾人亂罵起來:“你倒殺人,俺們在此陪工夫。還不快說!我們私下先打他一頓,再去見差人說話。他若不說,待我去夾他的孤拐,自然說了。”小二見如此光景,料隱匿不得了,道:“不幹我事,那是我老官在日做的事。不過在這一搭兒地上。”眾人見指了所在,鋤頭鐵鍬一齊動手。掘了二尺不上,土泥見了草屑。又去一層土泥,有一卷草席。內中一個膽大後生,去把草席打開,內有個僵屍死人。一個翻轉,麵色朝天,神色不動半毫。各人口稱異事,隻少一口氣兒,麵貌竟像三元一般無二。眾人道:“既有屍首,且不可動。依先掩在土中,稟過太爺怎生發放。”內中著幾個人看守,恐有疏虞取責不便,差人帶了小二、地方竟到縣中。
早堂未散,一齊跪下稟明。縣官道:“好奇異,果是冤魂告狀!”便叫:“小二,你謀財害命,理當梟斬。”小二道:“青天老爹,與小人一些也沒幹涉。俱是老父在日做了事情。”縣官道:“鬼魂獨告你,並無你父親名字。還要抵賴,取夾棍與我夾起來。”正是:
由你人心似鐵,怎當官法如爐。
那小二是個極蠻蠢不怕死的賴皮,一夾將攏來,便殺豬一般叫將起來,泣道:“老爺不須夾了,待小人替父親認了個罪名罷。”縣官道:“畫招。”著陳家出燒埋銀十兩八錢,跟同地方賣了棺木。遂把小二重責三十板,上了枷押入牢中。餘眾皆出衙門。誰人不說好個太爺,真是個轉世包龍圖,斷出這一樁沒頭的事來。
三元同眾回家,取了十兩八錢銀子,公同買了棺木。多餘銀子,又做幾件衣被鞋襪各項物件,央了幾個不怕死的蠻人,重新抬出,與他穿上新衣,放入棺內,就埋在原處。三元整了三牲、酒肴、果品、紙綻,拜獻了吳勝,收到家中。請著地方原差,一眾鄰舍,謝了差人,酒罷散去。
小二妻子哭哭啼啼,道無人送飯,哭個不止。三元道:“二嫂,你不須啼哭。二哥成了獄,有官飯吃。我方才拿了三兩銀子,浼差人寄去與他使用,不必記念。此是冤魂不散特來討命,故有此事。或者後來問得明白,出了罪名,亦未可知,你且寬心。”二嫂見他這般說話,住了淚痕。三元又去安慰陳老安人:“事皆前定,不必愁煩。我自常寄銀子與他使用,毋煩記念。”這也不提。
且說盤山村有一人家,兒子患了邪症,醫不能效,是著了鬼一般,在家中跳來跳去。父母把他鎖在冷房,求神卜問,全無分曉。林中有一術士,能召神仙,悉知過去未來之事。一家齋戒致誠,接了術士,演起法來。請得呂祖降壇寫出:“此子患了風邪,入了心經,故有此症。”隨寫仙方,幾品藥餌吃下,即時痊可。
三元聞知,與家中說了道:“一齊齋沐了,明日接了術士回家,請仙卜問全門禍福。”家中一齊歡喜。到次日,在家點起香燭,列於後園靜室。請了術士,一同拜禱。燒了幾道符,須臾盤中仙乩亂動。一家跪在地下道:“求大仙書名。”乩上寫道:
我哪會曉談天,我也懶參神。我不戴進賢冠,我不愛西子妍。我不受禮法苛,我不喜俗人憐。散發荷花長林下,有時箕踞王公前。誰知白也詩無敵,清平調裏教人言。為受人間青紫累,不得長安市上眠。則如今意氣依舊翩翩,須知世上有榮枯,洞前碧草自芊芊。回憶少年事,何故苦留連。羞殺了玉兒捧硯,羞殺了名妓持箋,跣足科頭寒鬆側,浪跡飄蓬雲水邊。袖裏《黃庭經》兩卷,石上王喬藥一丸。諸真目我為後雋,狂夫放曠誰敢先。沽一盞,幾千年,金莖玉露春饒足,囊中不愁無酒錢。失了筆墨債,尚若風月緣。最喜是詩酒,頭痛殺談玄。莫笑李白心太癖,人生若個地行仙。蓬萊散吏李太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