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石點頭(1)(2 / 3)

名場失意欲銷憂,一葉扁舟事遠遊。

隻道五湖隨所適,誰知明月掛銀鉤。

郭喬到了廣東,先叫郭福尋一個客店,將貨物上好了發賣,然後自到縣中,來見母舅王知縣。王知縣聽見外甥到了,甚是歡喜,忙叫人接入內衙相見,各敘別來之事,就留在衙中住下。一連住了十數日,郭喬心下因要棄去秀才,故不欲重讀詩書。坐在衙中,殊覺寂寞。又捱了兩日,悶不過,隻得與母舅說道:“外甥此來,雖為問候母舅並舅母二大人之安,然亦因名場失利,借此來散散憤鬱。故今稟知母舅大人,欲暫出衙,到各處去遊覽數日,再來侍奉何如?”王知縣道:“既是如此,你初到此,地方不熟,待我差一個衙役,跟隨你去,方有次第。”郭喬道:“差人跟隨固好,但恐差人跟隨,未免招搖,有礙母舅之官箴,反為不妙。還是容愚甥自去,仍作客遊的相安於無事。”王知縣道:“賢甥既欲自遊,我有道理了。”隨入內取了十兩銀子,付與外甥道:“你可帶在身邊作遊資。”郭喬不敢拂母舅之意,隻得受了。遂走出衙來,要到郭福的下處去看看。

不期才走離縣前,不上一箭之遠,隻見兩個差人,鎖著一個老兒,往縣裏來。後麵又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啼啼哭哭。郭喬定睛將那女子一看,雖是荊釵布裙,卻生得:

貌團團似一朵花,身梟梟如一枝柳。眉分畫出的春山,眼橫澄來的秋水。春筍般十指纖長,櫻桃樣一唇紅綻。哭聲細細鶯嬌,鬢影垂垂雲亂。他見人,苦哀哀無限心傷;人見他,喜孜孜一時魂斷。

郭喬見那女子,生得有幾分顏色,卻跟著老兒啼哭,象有大冤苦之事,心甚生憐,因上前問差人道:“這老兒犯了甚事,你們拿他?這女子又是他甚人,為何跟著啼哭?”差人認得郭喬是老爺親眷,忙答應道:“郭相公,這老兒不是犯罪,是欠了朝廷的錢糧,沒得抵償,今日是限上該比,故帶他去見老爺。這女子是他的女兒,舍不得父親去受刑,情願賣身償還。卻又一時遇不著主顧,故跟了來啼哭。”郭喬道:“他欠多少銀子的錢糧?”差人道:“前日老爺當堂算總,共該一十六兩。”郭喬道:“既隻十六兩,也還不多,我代他嚐了罷。”因在袖中,將母舅與他作遊資的十兩,先付與老兒,道:“這十兩,你可先交在櫃上;那六兩可跟我到店中取與你。”老兒接了銀子,倒在地下,就是一個頭,說道:“相公救了我老朽一命,料無報答。隻願相公生個貴子,中舉中進士,顯揚後代罷。”那女子也就跟在老兒後麵磕頭。郭喬連忙扯他父女起來道:“甚麼大事,不須如此。”差人見了,因說道:“郭相公既積陰騭憐憫他,此時老爺出堂還早,何不先到郭相公寓處,領了那六兩銀來一同交納,便率性完了一件公案。”郭喬道:“如此更好。”遂撤身先走,差人並老兒女子俱隨後跟來。

郭喬到了客店,忙叫郭福,取出一封十兩紋銀,也遞與老兒道:“你可將六兩湊完了銀糧,你遭此一番,也苦了,餘下的可帶回去,父女們將養將養。”老兒接了銀子,遂同女兒跪在地下,千恩萬謝的隻是磕頭。郭喬忙忙扯他起來道:“不要如此,反使我不安。”差人道:“既郭相公周濟了你,且去完了官事,再慢慢的來謝也不遲。”遂帶了老兒去了。

郭喬因問郭福貨物賣的如何,郭福道:“托主人之福,帶來的貨物,行情甚好,不多時早都賣完了。原是五百兩本銀,如今除去盤費,還淨存七百兩,實得了加四的利錢,也算好了。”郭喬聽了歡喜道:“我初到此,王老爺留住,也還未就回去。你空守著許多銀子,坐在此也無益。莫若多寡留下些盤纏與我,其餘你可盡買了回頭貨去,賣了,再買貨來接我,亦未為遲。就報個信與主母也好。”郭福領命,遂去置貨不題。

郭喬分付完了,就要出門去遊賞。因店主人苦苦要留下吃飯,隻得又住下了。剛吃完酒飯,隻見那老兒已納完錢糧,消了牌票,歡歡喜喜,同著女兒,又來拜謝郭喬。因自陳道:“我老漢姓米,名字叫做米天祿。娶妻範氏,止生此女,叫做青姐。生他時,他母親曾得一夢,夢見一神人對他說:‘此女當嫁貴人,當生貴子,不得輕配下人。’故今年一十八歲,尚不舍得嫁與鄉下人家。我老漢止靠著有一二十畝山田度日,不料連年荒旱,拖欠下許多錢糧。官府追比甚急,並無抵償,急急要將女兒嫁人。人家恐怕錢糧遺累,俱不敢來娶。追比起來,老漢自然是死了,女兒見事急,情願賣身救父,故跟上城來,又恨一時沒個售主。今日幸遇大恩人,發惻隱之心,慨然周濟,救了老漢一命,真是感恩無盡。再四思量,實實毫無報答。惟有將小女一身,雖是村野生身,尚不十分醜陋;又聞大恩人客居於此,故送來早晚伏侍大恩人,望大恩人鑒老漢一點誠心,委曲留下。”郭喬聽了,因正色說道:“老丈說話就說差了,我郭挺之是個名教中人,決不做非理之事。就是方才這些小費,止不過見你年老拘攣,幼女哭泣,情甚可憐。一時不忍,故少為周濟,也非大惠。怎麼就思量得人愛女?這不是行義,轉是為害了,斷乎不可!”米老兒道:“此乃老漢一點感恩報德之心,並非恩人之意,或亦無妨,還望恩人留下。”郭喬道:“此客店中,如何留得婦人女子。你可快快領去,我要出門了,不得陪你。”說罷,竟起身出門去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