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石點頭(5)(3 / 3)

這兩句話還未完,隻見那邊一隻大船上,水窗開處,一個女人在艙門口,將手一招。蒼頭望見,飛也似搖近船旁。這女人便是盧夢仙的妻房李妙惠。原來謝啟自前年回歸臨川,因酒色過度,得了個病症,在家中醫療,不能痊愈。後來虧一個醫家與他炙了,養火半年,方得平複。這時才帶領婢妾到揚州盤帳。妙惠也欲回鄉訪問父親消息,隨著艾氏一齊同行,依舊母子各舟。路經省城,眾鹽船大半是謝啟的,為此也暫泊於此。不想湊巧,正遇盧夢仙到此尋覓。當下李妙惠低聲問蒼頭:“你是何人,來此講這謎話?”蒼頭說:“徐布政老爺差我打聽盧進士妻子李妙惠消息的。”妙惠吃了一驚,說:“盧夢仙已死京師久了,何得還在?”蒼頭應道:“死的是商州盧夢仙,是舉人,不是進士。今是揚州盧夢仙,是盧南村的兒子,李月坡的女婿,是進士不是舉人。”妙惠道:“如今盧進士在那裏?”蒼頭將手一指道:“遠遠那隻大座船,行人司牌額便是。”妙惠道:“我便是盧夢仙原配李氏。昨日聽見你歌這首詩,隻因船上耳目多,不得空隙問你。今幸商人入城,其母亦往鄰舟,事在今宵,萬勿遲誤。”將手一揮,蒼頭轉船,飛棹回報。盧夢仙又驚又喜,賞與酒飯。

畢竟讀書人聰明,想起鹽船高大,蒼頭船小,上下懸絕,卻不好過船。自己座船移去相傍,必然驚動他船上人,俱是不妥。雇起一隻八槳快船,又選四個便捷水手,在船相幫。捱至夜靜更深,教蒼頭小船先行觀探,槳船隨後。蒼頭掉到船邊,妙惠已在艙口等候。兩下打個照會,槳船輕輕劃近船旁,也還上下相懸。水手連忙搭上跳板,打起扶手。說時遲,那時快,妙惠一見船到,即跨出艙門,舉足登跳,搭著扶手,跑下船中。水手收起跳板扶手,依舊輕輕蕩開。到了河心中,方才一齊著力,望著座船飛也似劃來。那鹽船上人正當睡熟,更無一人知覺。這才是:

拆破玉籠飛彩鳳,掣開金鎖走蛟龍。

盧夢仙在座船中,秉燈以待。水手來報奶奶已到,夢仙大喜,即起身迎入艙中。夫妻相見,分明似夢裏一樣,悲喜交集,各訴衷情,自不消說起。夢仙賞蒼頭白金十兩,作書報謝徐方伯。方伯前來慰慶,這也不在話下。

隻有謝啟失了妙惠,差人訪察。才知他原夫未死,中了甲科,出差至此,令人尋探著了,暗地取去。方明白前日賣酒歌詩,詐癡不顛的老兒,正是他所差之人。謝啟將這事述與艾氏說:“不道此婦後來還該是誥命夫人,看起來有福分的,骨氣自是不同。彼時他不以死生易念,患難喪節。到今歸去,白璧無瑕,好不與丈夫爭氣。”艾氏道:“當日我見他言詞激烈,故此曲為保全。那時若是死了,你的是非至今還不得幹淨。”又道:“向來我托他管理這些財物賬目,臨去條分縷析,封識宛然,絲毫不苟,此亦常人所難。”謝啟道:“李氏在此已住三年,他自己說堅持節操,怕人還未信。兒子意欲去見盧進士,表白一番。一則顯他矢誌貞烈。二則表母親保全恩義,三則也見兒子不壞他行止。再把當時伏侍的使女二人送與,更見母親掛念之情,也博個仁厚之名。母親以為何如?”艾氏點頭道:“這也使得。”

謝啟隨至盧夢仙船上來請見,從人將名帖送入艙中。夢仙看了,倒吃一驚,對妙惠道:“謝啟特來見我,是甚意思?”妙惠道:“他是富商,你是進士,恐有芥蒂於心,故來修好。然此人亦有可敬之處,我初至其家,止見兩次。能後遵母命,未嚐再齒及於我。且費他三年衣食,亦可稱仁孝矣。假使妙惠落於他人,安能得至今日。相見之間,莫把他怠慢。”夢仙聽了此話,即出相見,分賓主而坐。謝啟曆敘妙惠矢誌不辱,並其母保全這些原故,說:“小子實陷於不知,望老大人矜恕。”這一篇話與妙惠自言一毫無二,愈見得金精百煉。夢仙謝他母子厚德,謝啟又道其母憶念,送兩個使女表情,夢仙堅卻不受。謝啟不好相強,遂作別起身,仍舊領回。夢仙要去答拜,妙惠道:“當年公公曾得其百金禮幣,我既不從,受之無名。供我三年,亦宜補還。如此方見恩義分明,去來清白。”夢仙一如其言,備下禮物,妙惠又別具香帕玉花之類,寫書一封致謝義氏。夢仙到謝啟船上,相見禮畢,略敘寒溫,即喚從人將禮物陳上,道其所以。謝啟如何肯受,夢仙不聽,教從人連盒子放下而別。謝啟又差人來,艾氏收受複書致謝,其餘盡皆璧還。夢仙又差人送去,如此往覆幾番。謝啟推辭不過,隻得收了,將來舍與鐵樹宮中,修理廟宇。那時妙惠貞節之事,傳布省城。撫按三司,都來拜問,欲要題請旌表。夢仙恐彰其父親逼嫁之短,再三阻止。

話休煩絮。夢仙事完,起身複命。妙惠思念父親久羈遠館,船到南京,寫書差人到鳳陽迎接歸家。此時夢仙情懷舒暢,一路從容緩行,觀玩景致。非止一日,已至揚州,泊船河下。他是飲差官,驛館中自有執事轎夫迎接。夢仙夫妻,一齊上轎。方欲起身,本府新任太守,卻是同年。驛中傳報了,即來相拜,已至船邊。夢仙吩咐家眷先回,自己複下船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