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4章 照世杯(4)(3 / 3)

停了幾日,已到河間府。三太爺先把歐滁山安頓在城外飯店裏,自家同著牛兒進城,道是議妥當了,即來請去交割房契。歐滁山果然在飯店中等候,候了兩日,竟不見半個腳影兒走來,好生盼望。及至再等數天,就有些疑惑,叫鶻淥進城去探問。鶻淥問了一轉,依舊單身回來,說是城內百和坊,雖有一個屠鄉宦,他家並不見甚麼三太爺。歐滁山還道他問得不詳細,自己袖著房契,叫鶻淥領了,走到百和坊來。隻見八字牆門,裏麵走出一個花帕兜頭的大漢,歐滁山大模大樣問道:“你家三太爺回來了,為何不出城接我?”那大漢啐道:“你是那裏走來的烏蠻子,問甚麼三太爺、四太爺?”歐滁山道:“現有牛兒跟著的,煩你喚出牛兒來,他自然認得我。”大漢罵道:“你家娘的牛馬兒!怎麼在我宅子門前歪纏?”歐滁山情急了,忙通出腳色來道:“你家小奶奶現做了我的賤內,特叫我來賣房子哩。”這一句還不曾說完,大漢早劈麵一個耳掌,封住衣袖揪了進去。鶻淥見勢頭不好,一溜煙兒躲開。可憐歐滁山被那大漢捉住,又有許多漢子來幫打,像餓虎攆羊一般,直打得個落花流水。還虧末後一個少年喝住,眾漢才各各收了拳兵。

此時歐滁山魂靈也不在身上,癡了一會,漸漸醒覺,才叫疼叫痛,又叫起冤屈來。那少年近前問道:“你這蠻子聲口像是外方,有甚緣故?快些說來。”歐滁山帶著眼淚說道:“學生原是遠方人,因為探望舍親薑天淳,所以到保定府來,就在保定府娶下一房家小,這賤內原是屠老先生之妾。屠老先生雖在任上亡過,現有三太爺做主為媒,不是我貪財強娶。”那少年道:“那個耐煩聽你這些閑話?隻問你無端為何進我的宅子?”歐滁山道:“我非無端而來,原是來兌房價的。現有契文在此,難道好白賴的麼?”少年怒道:“你這個蠻子,想是青天白日見鬼。叫眾漢子推他出去。”歐滁山受過一番狼狽的,那裏經得第二遍?聽見一聲推出去,他的腳跟先出門了,隻得悶悶而走。

回到飯店,卻見鶻淥倒在炕上坐著哩。歐滁山罵道:“你這賊奴才,不顧主人死活,任他拿去毒打。設使真個打死,指望你來收屍,這也萬萬不能夠了。”鶻淥笑道:“相公倘然打死,還留得鶻淥一條性命,也好回家去報信,怎倒怨起我來?”歐滁山不言不語,連衣睡在床上,捶胸搗枕。鶻淥道:“相公不消氣苦,我想三太爺原姓屠,他家弟男子侄,那裏肯將房產銀子倒白白送與相公麼?”歐滁山沉吟道:“你也說的是,但房契在我手裏,也還不該下這毒手。”鶻淥道:“他既下這毒手,焉知房契不先換去了?”歐滁山忙撿出房契來,拆開封筒,見一張綿紙,看看上麵,寫的不是房契,卻是借約。寫道:

立借票人屠三醉,今因乏用,借到老歐處白銀六百兩。俟起家立業後,加倍奉償。恐後無憑,立此借票存照。

歐滁山呆了,道:“我被這老賊拐去了。”又想一想,道:“前日皮箱放在內屋裏,如何盜得去?”又轉念道:“他便盜我六百金,繆奶奶身邊,千金不止,還可補償缺陷。”急急收拾行李,要回保定,爭奈欠了飯錢,被房主人捉住。歐滁山沒奈何,隻得將被褥準算,主仆兩個,孤孤恓恓,行在路上,有一頓沒一頓,把一個假名士,又要假起乞丐來了。

趲到保定,同著鶻淥入城,望舊寓走來。隻見:

冷清清門前草長,幽寂寂堂上禽飛。破交椅七橫八豎,碎紙窗萬片千條。就像遠塞無人煙的古廟,神鬼潛蹤;又如滿天大風雪的寒江,漁翁絕跡。入其庭不見其人,昔日羅幃掛蛛網;披其戶其人安在,今朝翠閣結煙蘿。

歐滁山四麵搜尋,要討個人影兒也沒得。鶻淥嗚嗚的又哭起來,歐滁山問道:“你哭些甚麼?”鶻淥道:“奶奶房裏使用的珠兒,他待我情意極好,今日不見了,怎禁得人不哭?”歐滁山道:“連奶奶都化為烏有,還提起甚麼珠兒?我如今想起來了,那借票上寫著屠三醉,分明是說‘三醉嶽陽人不識’,活活是個雄拐子,連你奶奶也是雌拐兒。算我年災月厄,撞在他手裏。罷了!罷了!隻是兩隻空拳,將甚麼做盤纏回家?”鶻淥道:“還是去尋薑老爺的好。”歐滁山道:“我曾受過恩惠,反又罵他,覺得不好相見。”鶻淥道:“若是不好相見,可寫一卦書去,幹求他罷了。”歐滁山道:“說得有理。”仍回到對門舊寓來,借了筆硯,懇懇切切寫著悔過謝罪的話,又敘說被拐致窮之致。鶻淥忙去投書。薑天淳果然不念舊惡,又送出二十兩程儀來。歐滁山製辦些鋪蓋,搭了便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