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杜少謙搭茬兒,我就迫不及待地說道:“您老這麼說,意思是張樹海和李光明之死全然是老徐一手……”
“那還有假!就是老徐怕事情敗露才殺了他們滅口!”陳婆聲嘶力竭地斷然道,“他怕杜科長查來查去最終懷疑到他頭上去,於是他就借著老胡讓張樹海做眼線這件事,把那個畜生約到河岸密林,然後痛下殺手,接著又殺了李光明——死人當然不會說話,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誰會知道他的醜事哩!”
“他娘的!徐海生,我操你奶奶!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王八蛋!”胡建設再也無法克製自己的暴戾,一雙手把桌子砸得“嘭嘭”直響,滿嘴的唾沫星子亂濺開來,“我說你怎麼比我們先到了河岸,原來這些都是你這個畜生幹的!這些年來你騙得我好苦啊,我這就廢了你個癟犢子養的!!”說罷他猛地縱身躍上圓桌,一條身子直愣愣地向徐海生狠撲了過去……
而此時的杜少謙似乎早有準備,他伸出胳膊搪下胡建設,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接著借力將胡建設失掉平衡的身子摔在了地麵上。胡建設踉踉蹌蹌,倒退了兩步之後才“咕咚”一聲跌翻在地。杜少謙俯身把他扯起來,鉗著他的手腕高聲喝道:“老胡!不要蠻幹!咱們先聽老徐怎麼說再動手也不遲。”
我再轉臉去看徐海生,隻見他已然呆若木雞,整個過程中連動都沒動一下,甚至根本沒有要躲閃胡建設的意思。就這樣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站起身來,接著把手中的八角解放帽撐了撐,然後穩穩當當地戴在了頭頂,所有的動作都顯得大大方方,一改往日那種畏畏縮縮的樣子,平靜地說道:“杜科長,這些事情確實都是我姓徐的幹的。還有就是,吳先生究竟是緣何被殺以及魁嶺隱藏的所有秘密,我也可以毫不保留地告訴你。不過,我想先帶你去看樣東西,那樣東西就在葦塘枯井附近。看過之後,不用我說你就什麼都明白啦。”
振奮讓我的胸口怦怦直撞:此刻……謎底終於開始浮出水麵,尤其是徐海生還提到了吳先生,但願由此我們會將所有的症結通通打破——獠牙剃刀的真正身份,江心島穀底的怪誕沙船,陳連長隱藏的那些秘事……這樣一來,我也就不用再跟隨杜少謙疲於奔波,可以安然身退做回一名卡車司機了。
然而,那時候我實在無法想到,這所有的詭異之事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已,而此後我們的經曆才可謂是步步驚心,如臨深淵,甚至,一度讓我覺得自己此生將會葬送於魁嶺。
——魁嶺,它究竟還有多少隱秘鮮為人知?
暴雨湟湟,像是要把整個魁嶺淹得片甲不留才甘心,才罷休,才夠勁。
徐海生話將脫口,還沒等杜少謙接茬兒,胡建設就搶先說道:“杜科長,我知道自己犯下的罪過不輕,不過你放心,待木橋重新架好以後我一準兒前去縣城自首。但是現在我必須跟著你們前去!我倒要看看這個犢子養的王八蛋還能耍出什麼花樣!”
徐海生輕蔑地笑了,神色慘淡:“當然,我還欠你一條命。放心,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
徐海生說罷徑直地走出廳堂,就那麼走著,步伐緩慢,不回頭也不張望。諸人無暇再披上樺皮蓑衣,個個緊縮著肩膀尾隨其後;隻有陳婆自己站在了門口。我走出幾步扭頭望了她一眼,她孤零零的模樣就像一張貼著的紙片兒,灰布小褂在風中嘩嘩作響。這個影像在此後的許多歲月間,如影隨形地飄蕩在我的腦海之中,總會不期而至地讓我感到戰栗不已。
葦塘周遭雜草連綿,陰森森的荒。我的心在慌——想到那些雖然身死卻曾被挖去肝髒的誌願軍戰士;想到枯井裏大哼哼肉皮凍一樣柔軟懾人的軀體;想到被剔成一具冒著熱氣的白骨的胡二嘎……我漸漸感到腳下的道路軟綿綿得厲害,不知道徐海生又會讓我們看到什麼更加不可思議的東西?所有的真相,會如此輕而易舉就浮出水麵嗎?
枯井近在眼前。它周圍已然用稀疏的木障子圈起,一塊歪斜的板子上寫著“生人勿進”四個紅字,字也是用刷子刷上去的,歪歪扭扭的早已顯得斑駁不堪。我走上前去,踮著腳試探著往井口裏瞄了瞄,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隻是北風吹過,能聞到一股子沉沉的腥氣。
徐海生止住了腳步,慢慢把八角解放帽從腦袋上拉下來,滿臉鎮定——他的這副模樣不可遏製地讓我想起了陳連長與我們分別時的情形,接著我聽到他說:“今天的魁嶺真是太靜哩!”言畢,他利落地伸出手臂指向前方,聲音尖厲地驟然叫道:“杜科長!我要帶你見的東西就在那裏!”
幾乎就在我們的目光全部沿著他的手臂指的方向看去之時,徐海生卻突然衝入了木障圍欄,同時將八角解放帽拋在了井口,繼而縱身跳入枯井,緊接著,一聲淒厲的吼聲麻辣辣地鑿入了我的耳際……這所有的一切僅僅發生在眨眼之間,以至於我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具白骨已經被拋在地上!我戰栗的身體搖搖晃晃,看著白骨中彌散的熱氣,突然有種想嘔吐的感覺。
杜少謙卻俯身撿起了徐海生丟下的八角解放帽,蹙著眉頭久久不語,雨水越發將他的麵目澆淋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