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八千裏路雲和月(二)(1 / 3)

玉兔西墜,金烏東升,天色漸亮,阮無憂回到自己房中,流蘇伺候她梳洗畢,會同眾人匆匆用過了早點,便披著微紅的晨曦沿官道繼續趕路。一行人快馬加鞭,貪行了半日腳程,錯過了宿頭,眼看天色漸漸黑下來,這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隻得在太行山腳下尋個避風的所在露宿一宿。

上官柔精神好了許多,斜倚在青石壁上向火取暖,抬眼凝望著璀璨星空,若有所思。阮無憂陪在他身邊閉目養神,她連著數夜不曾好好合眼,此刻坐定下來,涼風拂麵,像情人的手一般溫柔,愈發覺得眼皮發澀,倦怠不堪。楚西陵站在不遠處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靜聽鬆濤呼嘯,怡然自得,在流蘇那崇敬大英雄的小心眼看來,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焚琴在四下裏尋來一些枯枝落葉,好不容易才點起一堆篝火,他生火的手藝極差,一張臉被煙熏得紅一道黑一道,咳嗽連連,淚流不息。鐵硯神箭無雙,獵得一大一小兩隻野獐,桑三娘親自操刀剝洗幹淨,叉在樹枝上慢慢烘烤。大滴大滴的油脂落入篝火之中,吱吱作響,一陣陣誘人的香味飄過來,眾人無不頻咽唾沫,食指大動。

不一刻工夫,獐肉烤得外焦裏嫩,恰到好處。桑三娘割了一塊最嫩的前腿,灑上一撚鹽末,恭恭敬敬遞給阮無憂。阮無憂隨手將獐肉遞到上官柔手中,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記著禮賢下士,桑三娘會意,忙又挑好的割了數塊,分給楚西陵、段三、鐵硯和阮無憂。待堂主嚐過,其餘諸人便一起動手,無移時將那兩頭野獐吃得幹幹淨淨。

石乘龍意猶未盡,舔著嘴角的油膩,讚道:“三娘的手藝硬是要的,格老子的,就是這野獐肉太少了,才三五分飽就沒了!”高標拈著胡須打趣道:“等回到京口,咱們想法子從譚總管手裏擠他個千把兩銀子,三娘開上一家大酒樓,咱哥幾個天天去蹭她的酒菜吃!”桑三娘瞪了他一眼,笑罵道:“想得美!有你們這幾個酒囊飯袋吃白食,老娘不虧死才怪!”

石乘龍故意歎息道:“譚叔峻的手頭要多緊就有多緊,格老子簡直就是一毛不拔!問他要銀子,嘿,還不如算計一下三娘的私房嫁妝呢!喂,都幾十年了,應該積不少了吧?”桑三娘一瞪眼珠罵道:“放屁!老娘哪來的私房嫁妝!姓石的,你狗嘴裏長不出象牙,胡子白了都別想娶上老婆!”眾人不由哄堂大笑,笑聲驚起了樹巔的宿鳥。

流蘇聽他幾個亦真亦假地拌嘴,不由會心地一笑,心道:“玄英堂有他幾個老頑皮在,倒也不嫌冷清!”焚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容顏,見玉人展顏一笑,一顆心不由怦怦直跳,忽又自慚形穢,暗暗歎了口氣,心道:“她是天上的明月,我有什麼資格去親近她!焚琴啊焚琴,你一個低三下四的小廝,居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是早早死了這條心吧!”一時間覺得又是淒涼,又是難過。

眾人又說笑了幾句,不覺已是二更時分,馬不停蹄趕了一整天的路,都覺得有些困倦,一個個臥倒在草叢中,不一刻便鼾聲四起。夜籟人靜,清風徐來,一輪明月高懸於枝頭,清冷的餘暉灑落在阮無憂臉上和身上,愈發襯得她清秀脫俗,人美如玉。

幹枯的枝條在熊熊篝火中劈啪作響,不時濺起一連串閃亮的火花,映紅了上官柔那略顯憔悴的麵龐。楚西陵凝視著他深不見底的雙眸,一句話在心中徘徊了千萬遍,終於忍不住向他吐露心思:“師弟……這些天我細細想來,做師兄的委實對不住你!”

上官柔微微一笑,抬頭望著天邊的明月,淡淡道:“我早已想通了,你也不必再心懷虧欠了。倘若當年師父沒有把我從死人堆裏救出來,教我讀書寫字,傳我無妄真氣,那麼我就不可能在桃花溪邊遇見聶曉寒了。她固然不會死得那麼早、那麼慘,但我卻會因此而錯失一生中最美麗的人和事。唉……十年前發生過的一切既是因,又是果,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安排,我們誰也逃避不了。”

楚西陵聽他如此豁達,心頭反而有些茫然若失,隨即釋然道:“你能這麼想,我也就放心了。”他原本一直擔心師弟的脾氣偏激剛烈,練成無妄真氣後仍無法擺脫先前的陰影,最終墮入魔道,遺禍武林,現在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了。二人四目相對,從彼此的眼眸中看見了疲倦而孤單的自己,三十年多年的恩恩怨怨,在這短短一刹那化為一縷輕煙,消散在靜謐的夜色之中。

楚西陵瞥了阮無憂一眼,隻見她倚在師弟的肩膀上,似乎已經睡熟了,他不由會心地一笑,低聲道:“這個小姑娘待你很不錯,你可莫要辜負了她。”上官柔微微歎息道:“落花雖有意,流水本無情……我心中隻怕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