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生和尚頂著烈日策馬狂奔,時不時舉起镔鐵葫蘆,湊過嘴去猛灌上一大口烈酒,似乎欲將滿腔的怒火澆滅。武幫主的遺言猶在他耳邊回響:“天龍幫諸位聽了,倘若老夫有何不測,就由朱明堂堂主魏長嬴接任幫主之位,爾等務必要齊心協力,擊破天門陣,收複我大宋疆土。……如有人懷有貳心,神人共棄,老夫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他的!”武幫主在他心目中不啻於天神,他的話一句頂得上一萬句,他老人家看中的人絕對不會有錯!阮無憂這丫頭不知中了什麼邪,竟然一意孤行,妄圖自立門戶,遮莫是上官柔和楚西陵把她教唆壞了?不行,灑家一定得製止她!
法生和尚沿著官道上隱約可見的馬蹄印一路追下去,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直追了一天一夜,還是不見阮無憂一行人的蹤跡。他氣功精湛,毫無倦意,胯下的青驄馬卻累得口吐白沫,一個踉蹌幾乎雙腿跪地。法生和尚見四下裏荒無人煙,隻得翻身跳下馬匹,將它係在一株矮樹上,讓這沒用的畜生好生休息一下。葫蘆中的烈酒早已喝得涓滴不剩,酒蟲在喉嚨口爬來爬去,甚是難熬,他忍不住大聲咒罵道:“該死的小丫頭,跑這麼快幹什麼!”
歇了好一陣,青驄馬才稍稍緩過勁來,它垂下頭一麵嚼食著芬芳多汁的青草,一麵打著響鼻“噅噅”低嘶,似乎在抱怨主人毫無體恤之心,把自己給累狠了。法生和尚看看日頭偏西,心中微有些躊躇,他雖然不把荒郊野地裏露宿當回事,叵耐酒癮犯了著實難受,當下解開韁繩,扳鞍上馬,辨明方向一路小跑,想尋個有人煙的城鎮打塵歇腳。
暮色漸濃,法生和尚伸長了脖子朝四下裏眺望,隱約看見東南角上有燈火閃爍,他心中不由一陣歡喜,尋思道:“灑家且去買碗酒吃,填飽了肚子再上路也不遲!”他策馬緊跑了小半個時辰,果然到得一個大城鎮中,六街三市人煙輻輳,酒樓店鋪櫛比鱗立,一派繁華的景象。雖然已經是晚間,但街上的閑漢、破落戶、粉頭、潑皮之流三三五五,往來不絕,叫價的,拉客的,調笑的,人聲鼎沸,如同白日裏一般熱鬧。
法生和尚牽了坐騎,沿著青石鋪就的街道大步向前行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腥氣,耳畔不時聽到潮水衝刷駁岸的聲響,他暗自忖道:“遮莫灑家一直追到黃河渡口了?”當下瞅準一個半醉的閑漢,一把拽住打聽了半天,這才弄明白此地便是赫赫有名的古黃河渡口孟津鎮。
他東張西望,又向前行了百餘步,劈麵一座三層的大酒樓拔地而起,燈火通明,氣勢雄偉,飛簷角上斜挑出一麵酒幌子,迎風招展,上書“醉仙樓”三個大字,墨跡酣暢淋漓,頗具二王的遺風,又兼得顏柳的神韻。法生和尚不由喝一聲彩道:“好大的口氣!灑家倒要上去痛飲一番,殺殺酒癮!”
他尚未進樓,早被勢利的店小二攔住去路。那小二陪著笑臉上下打量一番,見一個胖大和尚,滿臉絡腮胡須,根根似鐵,好似猛張飛,左手提一隻黑黝黝的酒葫蘆,右手牽著一匹高頭大馬,背上還負著一根雞蛋粗細的禪杖,一看就是個囊中幹癟的行腳僧人。那小二心中先存了三分輕視,咧咧嘴道:“大和尚,咱們這裏可是從來不齋僧的!你要化緣的話,諾諾諾,往前多走幾步,到隔壁張善人家去吧,說不定還有上好的白麵饅頭呢!”
法生和尚悶悶一氣,正待發作,轉念一想,也犯不著跟這種勢利眼一般見識,當下衝著他一瞪眼珠,甕聲甕氣道:“誰要你齋?灑家是來吃酒的!”那小二一探腦袋,嗤笑道:“吃酒?大和尚聽好了,咱們這醉仙樓可不比尋常,這裏是孟津鎮頭一塊招牌,招待過皇親國戚、王宮大臣!老實跟你說,你就是化上一輩子的緣,也未必湊得夠這一頓的酒錢!”
法生和尚罵道:“狗眼看人低!怕灑家吃霸王餐?”說罷從懷中掏出十兩重的一錠大銀子,重重砸在那小二的勢利臉上,疼得他齜牙咧嘴,捂著腮幫子直叫喚。及至拾起銀子來一掂分量,他頓時眉花眼笑,賠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這位大爺可千萬別放在心上!請,請,請上座……”一路忙不迭地將他迎進樓來。
那小二一壁廂接過韁繩交與小廝,囑咐他好生照顧大爺的寶馬,上等草料拌黑豆小心伺候著,莫要讓它掉了膘,一壁廂點頭哈腰將法生和尚引上樓去,口中隻管羅嗦道:“咱這醉仙樓,可是孟津鎮內第一等的好去處。憑欄眺望黃河的夜景,聽窯姐兒唱上一段小曲,再喝一口上好的玉壺春酒,嚇,就是做神仙也不換!大爺,不是小的吹,包管您老喝了一回做夢還惦記著第二遭……”
法生和尚是個粗人,什麼夜景、小曲的全不放在心上,倒是“玉壺春酒”這四個字鉤起了他的酒癮,頓時口內生津,心癢難熬,當下毫不客氣地打斷話茬道:“少說費話,灑家有的是銀子,好酒好菜隻管送上來!那個玉什麼春酒先來上一桶!”那小二聞言唬了一跳,搖著腦袋吐著舌頭道:“大爺真是海量,打這醉仙樓開張迎客起,就從來沒有人喝得下一整桶的玉壺春酒!”
法生和尚踏上醉仙樓頂層,四下裏一張望,隻見靠近欄杆的幾桌坐著十來個江湖人士,為首一人白衣勝雪,身形婀娜多姿,不是玄英堂堂主阮無憂又是何人!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法生和尚大步走上前去,喝道:“阮無憂,原來你在這裏,追得灑家好辛苦!我且問你,屠副幫主奉幫主之命勸你略停一停,等會齊青陽、朱明二堂後再一同南下,你為何一意孤行,不遵幫主號令?莫非是胸懷貳心,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