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標見情勢有所緩和,衝那鼻青臉腫捱上來的店小二一瞪眼,喝道:“傻愣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把好酒好菜送上來!”那小二苦著臉答應一聲,高聲吆喝著叮囑廚房加緊動手,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還好那些江湖豪客沒有一言不和打將起來,否則的話砸壞了家夥不說,萬一驚動衙門裏的差人和衙役,那幫大老爺們又該變著法子狠狠敲上一筆了。
不一刻工夫,那小二端上來一盆幹切牛肉、一盆水晶肘子、一盆花江爛煮狗肉、一盆加料麻辣熝豆腐,還有法生和尚親點的一整桶玉壺春酒。這幾樣酒菜恰恰對了他的脾胃,他也不多推讓,放開手腳大吃起來。眾人逐一敬酒,法生和尚來者不拒,一時吃得口順,兩眼放光,手筷並用,無移時工夫便將這一桶酒四樣菜一掃而光。肚子填飽了,心情頓時好起來,他拍著略微鼓起的肚皮,嗬嗬笑道:“肚子啊肚子,這回可滿意了啵!”
阮無憂笑道:“大師酒夠了麼?要不要再來一桶?”法生和尚打了一個飽呃,嘟囔道:“灑家還急著趕回去呢,不吃了!哈哈,真痛快!有沒有熱湯,拿些來吃了醒酒?”那小二趕忙送上來一大盆酸辣魚頭醒酒湯,法生和尚吃了一回,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從焚琴手中搶過镔鐵葫蘆,乜著眼睛向阮無憂道:“阮堂主,灑家這就去見魏幫主,向他問個明白。你留在此間,千萬莫要走開,否則的話,呃……灑家也不好幫你說話了!”
阮無憂引著眾人起身相送道:“小女子明白,大師一路走好!”法生和尚拎著酒葫蘆往樓下一步步行去,口中唱著小曲道:“……早來到這草橋店,垂陽的渡口。不中,則怕誤了我哥哥的將令,我索回去也。得不吃嗬,又被這酒旗兒將我相迤逗。他!他!他!舞東風在曲律竿頭。”聲音漸遠漸輕,夾雜著“嘚嘚”的馬蹄聲,一路遠去。
高標望著一桌狼藉不堪的殘席,皺眉道:“法生和尚這廝,氣衝衝地趕過來,吃了一通酒,又匆匆忙忙走了。他這一趟算是什麼名堂嘛!”鐵硯接口道:“還不是魏長嬴挑唆出來的!”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有幾分奇怪,魏長嬴費那麼大勁到底想幹什麼?他望了上官柔一眼,不由深思起來。
醉仙樓外的青石大街上突然響起一片尖銳急促的哨聲,像殺豬,又像鬼哭,刺得人心煩意亂,惡心欲吐。眾人麵麵相覷,紛紛探出頭去看個究竟,隻見法生和尚又歪歪斜斜驅馬跑了回來,臉上黑氣重重,連馬鞍都坐不穩當。他氣急敗壞地叫道:“阮無憂,你竟敢在酒中下毒……灑家……”話音未落,早已翻身滾落馬背,七竅之中流出慘碧色的鮮血。街上的破落戶一個個怪叫連連,幸災樂禍道:“醉仙樓出人命了,快去稟報官府討賞錢!”那小二見那胖大和尚在醉仙樓吃酒吃出人命來,更是嚇得臉色蒼白,兩腿哆嗦。
阮無憂大吃一驚,急道:“陳護法,看看他有沒有救!”陳泰來隻手在欄杆上一撐,飛身躍下醉仙樓,小心翼翼走到法生和尚身旁,隻見他臉色猙獰,七竅流血,八成是中了極厲害的毒藥,再隔著衣袖搭一搭脈搏,手腕冰涼僵硬,沒有絲毫生氣。他微微歎了口氣,衝著阮無憂搖搖頭,意思是救不活了。
眾人展開輕功奔下醉仙樓,阮無憂走到陳泰來身旁,秀眉微蹙,壓低了聲音問道:“中的是什麼毒?”陳泰來在法生和尚的肚子上輕輕按了一下,著手處極為柔軟,深深陷了下去,死屍的七竅中頓時湧出大量慘碧色的鮮血,汩汩有聲。他又從懷中掏出一枚銀針,挑了一點湊到鼻邊嗅一嗅,臉上微微變色,搖頭道:“這是……這是木須草毒,天下無藥可救!”他聲音雖輕,身旁諸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彼此對視一眼,不由暗暗叫苦,看來,謀害天龍幫青陽堂堂主的黑鍋這回是背定了。
鐵硯忽然插嘴道:“堂主,趕緊動身吧,再不走的話,一旦驚動了官府,就算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了!”阮無憂也知事態緊急,當機立斷道:“桑三娘、石乘龍二位護法,你二人即刻趕往船老大那邊,吩咐他連夜拔錨啟航,不要再等天明了!流蘇和焚琴收拾行囊,大夥兒趕緊到渡口會合!”
眾人答應一聲,分頭行事。人死在醉仙樓下,那小二擔心吃官司,哪裏敢放他們走,當下壯著膽子阻攔道:“人命關天,各位客官可不能一走了之呀!”高標隨手點了他穴道,一把推dao在地,道:“沒空跟你羅嗦!”那小二苦喪著臉動彈不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道:“天哪,苦也……這叫我怎生向店主交待!罷罷罷,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嗚……”
(周文濤按:順便提一句,“那小二顛三倒四滾到樓下,跌得鼻青臉腫,叫苦不迭,一時半刻哪裏爬得起來。”半、一、二、三、四,一句話裏有這麼多數字,中國的文字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