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無憂一行人從妒婦津雇船順流而東,在滎陽折入通濟渠南下,魏長嬴手下再沒有第二個“水底蛟龍”了,眾人大為放心,舒舒服服補足了覺,還有閑情雅致欣賞沿岸的風光。其時正值早春二月,運河兩岸景色如畫,既不同於北地的雄渾險峻,也不同於江南的山溫水軟,別有一番特別的神韻,縱然是丹青妙手,也不易把其中細微的差別描畫出來。
上官柔身上的傷勢一日好似一日,功力也恢複了八九成,楚西陵看在眼裏,心中漸漸生出了離去的念頭。這一日船至山陽,船老大要靠岸半日,以修補船板帆布,補充口糧。楚西陵向阮無憂打了個招呼,約了上官柔上街走走,阮無憂見他師兄弟私下裏有話要講,不便一同前往,便淡淡說了聲:“早去早回,莫要誤了行程。”
山陽城地處水陸要津,南來北往的商旅盡皆集會於此,是以人煙輻輳,店鋪林立,一派繁華的景象。二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緩緩向北行去,早望見一個酒望子,高高挑出在房簷上。楚西陵道:“這些年來咱們師兄弟也沒好生喝過一回酒,今日得空,不如盡一盡興吧!”上官柔點頭道:“師兄所言極是。”
二人掀起簾子,上得樓去挑一個臨窗的位子坐下,小二忙上來招呼,安排下酒水菜蔬,無非是些鮮魚、嫩雞、釀鵝、肥鮓、時興果子之類,味道平平無奇,倒是一瓶藍橋風月酒醇香撲鼻,絕非凡品。
二人對飲了數杯,楚西陵給師弟斟滿酒,眼望窗外車水馬龍,緩緩說道:“阮無憂麵臨的處境極其艱難,或許她自己尚未自知。那日在黃河渡船中,她雖答應我盡力爭取江流幫的支持,決不借助碧蘿派的力量複興刹魔教,但我終究放心不下。師弟,你說她會不會做出叛國投敵的事來?”
上官柔沉默了片刻,道:“不到山窮水盡,她不會行此險招的。”楚西陵長長歎了口氣,仿佛看見了外族入侵中原,百姓陷入水火之中的慘象,他忍不住懇求道:“師弟,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上官柔心中已經猜到幾分,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淡淡道:“師兄請講。”
楚西陵深吸一口氣,道:“阮無憂一向聽你的話,倘若她真的陷入四麵楚歌的境地,你能不能勸她退隱江湖,千萬莫要投向碧蘿派,引狼入室,成為我大宋的千古罪人?天下蒼生又有何辜!算是做師兄的求你了!”
上官柔喝了一口酒,慢慢咽下喉去,道:“她肯聽我的話麼?”楚西陵凝視著師弟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一字一句道:“阮無憂對你情根深種,隻要你陪在她身邊,愛她,憐惜她,她不會不答應的!”
上官柔反問道:“你可知道她的身世?”他眼中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低低歎了口氣,“她是刹魔教教主‘阿修羅王’沙重樓的女兒,自幼父母雙亡,孤苦伶仃,混在一群江湖豪客中間,少有人關愛。武成天將她撫養成人,傳她武功,目的是為了逼她跟嫡親妹子骨肉相殘,解決自己與武修容之間的恩恩怨怨。他還親口對我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犧牲一個弱女子的性命,換來大宋江山的平安,還是值得的。”
楚西陵不知道師弟提起這段往事的用意,隻得道:“我略有耳聞,阮無憂一個弱質女子,很可憐。”上官柔搖搖頭道:“你不懂!你不會懂的……武成天控製著她的命運,她隻是武成天手中的一枚棋子,馴養的一件工具,她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很可憐……就像我當初一樣!”
楚西陵打心底升起一陣寒意,上官柔臉色平靜如水,仿佛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但他卻終於明白了,為何師弟一直留在阮無憂身邊,幫她出謀劃策,不惜以身犯險,不是因為他貪戀阮無憂的美色,也不是因為他愛上阮無憂了,而是……
上官柔略帶幾分激動道:“我從阮無憂的身上看見了自己……那天她為我擋下你的一劍,我抱著她逃到狼牙峰的萬丈懸崖上,幾乎被風雪凍死,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我要把她的人生交還到她手中!她想複興刹魔教,稱霸武林,君臨天下,我幫她!即使有朝一日她投入碧蘿派,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甚至遺臭萬年,遭後人唾罵,我也會幫她!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我絕不允許再有人控製她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