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好風如夢。也不知過了多久,上官柔突然心生感應,他慢慢睜開眼睛,無聲無息地拉開房門,隻見一個黑衣人正悄悄地站在隔壁窗前,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朝裏麵窺望,臉上兀自帶著三分癡迷,一分傷感。他不由一怔,玄英堂中高手如雲,那廝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來的?隨即想起如雲睡在隔壁,遮莫那廝是個采花淫賊?不過瞧他遲遲不動手,卻又不大像。
上官柔藝高人膽大,悄無聲息地掩到那黑衣人身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鏤空花窗虛掩了半扇,房內如雲正裹著一襲薄被熟睡不醒,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仿佛夢見了三春鬥草、花溪采蓮、臨風吟唱、踏雪尋梅……少女情懷總是詩,又有誰猜得透。
那黑衣人佇立在風露之中,輕輕歎了口氣,這一聲歎息之中包含著無限悔恨和愛意。如雲在夢中呢喃自語,翻了個身似要醒轉,那黑衣人微微吃了一驚,戀戀不舍望了她最後一眼,急使一式“燕子穿簾”,輕輕巧巧躍過粉牆,消失在黝黑的樹叢中。
上官柔好奇心起,這廝深更半夜潛入玄英堂偷窺一個小丫頭,行事好不尷尬,他究竟是何用意?當下上官柔展開輕功遠遠綴在那黑衣人身後,他功力之深,當世能與之匹敵者不過寥寥數人而已,那黑衣人雖然輕功卓絕,卻猶未知身後多了一人。
二人風馳電掣般投西北方向而去,不一刻工夫便出了玄英堂。那黑衣人對這一帶的地形極為熟悉,左一晃右一晃,來到城郊的一個小樹林中,突然收住腳步。他仿佛記起了什麼傷心的往事,臉上肌肉抽搐,重重一拳砸在樹幹上,砸出一個深深的凹洞來。
上官柔等了片刻,不見他有何動靜,正待出言問他為何深夜潛入白露院偷窺如雲,那黑衣人忽然下定了決心,將嘴巴湊到樹洞上,夢魘一般喃喃細語,將埋藏在心中十幾年的秘密一一道來。原來他竟是如雲的生身父親、有“嶺南第一劍”之稱的梅奉山!
他本出身於江南的武林世家,五歲時慈父見背,其母藍彩霞哀痛欲絕,乘旁人不備吞金自盡,追隨夫君於地下,遺下梅奉山一人孤苦伶仃,無人照應。從來人情薄如紙,梅家遭此大難,一朝床頭金盡,往日的青眼頓翻作白眼,哪裏還有人肯過問。
幸賴二舅藍玉闐動了惻隱之心,將年幼的梅奉山收留,後又引薦他入師門,拜在嶺南陽泉劍派掌門洪熙榮洪老爺子門下學藝,才未流落街頭,行乞度日。梅奉山經此一番磨難,嚐盡了人間冷暖,小小年紀,竟生出幾分憤世嫉俗之心。他一心要成為人上之人,從此少言寡語,發憤練劍,被同門師兄弟視為不通人情世故的怪胎。
十七年如一日沉淫劍道,皇天不負苦心人,梅奉山二十三歲時劍法大成,代表師門參加七年一度的泉州比武論劍,先後擊敗其餘六大劍派的十餘名好手,奪得“嶺南第一劍”的美譽,就連無雙劍派的掌門徐斯民都不得不承認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劍術天才。
洪老爺子門下有如此傑出的人才,老懷大悅,他再沒什麼武功可以傳授梅奉山的了,便囑咐徒兒去中原闖蕩曆練一番,與各派劍術高手切磋技藝,將陽泉劍法的威名傳遍大江南北。
梅奉山辭別師父,從泉州出發,翻過鷲峰山和仙霞嶺,一路上拜會了天目派掌門薛定夷、黃山派掌門憩霞道長和九華派掌門赤雲長老,然後從大通沿長江順流而下。他打算在江都逗留數日,賞過瓊花後再從邗溝北上,會一會江北的名門大家。
船到儀征口要靠岸半日,梅奉山百無聊賴,獨自一人上岸去散心,偶然在天香樓頭遇見了女扮男裝的謝玉莛。老天爺瞎了眼,存心促成這段孽緣,這一次匆匆的邂逅從此改變了梅奉山的一生,也改變了謝玉莛的一生!梅奉山與謝玉莛一見傾心,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二人漸漸情篤,終於在那一年的七夕之夜私定了終身。
那謝玉莛是江流幫幫主謝夢準的私生女,她將情郎引薦給父親,謝夢準看重梅奉山一手好劍法,便將女兒下嫁於他。一年後他們生下一個冰雪可愛的女兒,謝夢準腹中頗有幾分墨水,給孫女起名為如雲,取《詩經》中“出其東門,有女如雲”的舊典。
江流幫的事業蒸蒸日上,謝夢準年事已高,精力漸漸不濟。他嫌兒子謝鏗行事魯莽,不成氣候,想把幫主的位置傳給梅奉山,又擔心幫內的長老和謝鏗不服氣,便在一年一度的中秋較藝中設下擂台,聲明比武奪印,誰技壓群雄誰就是下一任的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