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的麻煩就這樣解決了。她從沙發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進廚房為自己燒了碗甜麵條,吃得連連打嗝,打出來的嗝充滿了整個口腔鼻腔。都怪兒子偷偷塞給她的酸奶,吃得太多了,這酸奶在胃裏再度發酵,酸中就帶上了臭。這怪味,害得潘多拉都不敢開口說話。從小,做了錯事她就不吭聲,任大人打罵,倒也不逃,整天還跟在大人後頭,等著他們對她開笑臉,笑了就好了,萬事太平。
拿錢來的不是潘老頭和潘老媽,是娜娜。娜娜說,我得當麵把錢交給那個人。娜娜是怕潘多拉把這七萬也當賭本了。明擺著的不信任,那也沒辦法,自己作踐的,怪不得別人。娜娜拿回房產證,對潘多拉說,拉拉你看仔細了,不要拿個掉包的回去。桃花眼笑道,真的留我這裏也沒用嗬。娜娜說,殺羊殺慣了殺順手了,看到可殺可不殺的東西手癢癢亂殺也不是不可能的。桃花眼不笑了,說,小姐說的話,我聽不懂。娜娜說,這裏沒有小姐,隻有女士,女士說的話,你怎麼會不懂?
娜娜神采飛揚。這一生中,她從來沒有這樣正確過。她刹不住車了,出了吉吉棋牌室後,她又把拉拉說了一通,無非是說些十賭九輸的道理,可是她越說越舒坦越說越解氣,她終於明白,作為一個正確的人教訓一個犯了錯的人是件多麼有快感的事。潘多拉一聲不響,垂著頭,任她說。潘多拉知道,這一刻不是原來的那個娜娜在說話,原來的那個娜娜和現在的潘多拉是一個樣。
娜娜說,現在你欠我七萬元了。
潘多拉這會兒隻能開口了,她說,我寫借條給你。
娜娜說,這個不要緊,難道你還會賴帳?問題是,你拿什麼還我呢?你公公不肯還,你老公呢,像個沒出閣的,指望不了他。你呀,要是像你弟弟一樣再叫舅舅舅媽替你還錢,我說,你拉拉就不是個人了!你看看舅舅的背,比駝背還駝了!你要自立啊!拉拉!無論如何,你要自立!
潘多拉把柔弱的眼神對準了娜娜光芒四射的眼睛,她輕聲問,娜娜,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娜娜覺得自己的額頭前飛舞著一百個太陽,娜娜說,你聽我的,我來教你!
潘多拉悶聲不響地回到家裏,一進門,老公就問,房產證呢?潘多拉從包裏翻出來給了他。潘多拉知道,這房產證,她這輩子怕就再也見不著了。老公燒了滿滿一桌菜,有潘多拉愛吃的蛤蜊燉蛋啊蔥油蟶子醬爆螺啊,反正潘多拉就是愛吃甲殼類的東西。一餐飯下來,飯碗邊甲殼早已成了小丘。兒子也跟著她吃,要她剔出肉來喂他,潘多拉有點不耐煩,說,都多大了呀?還要媽媽這樣喂!兒子學舌,都多大了呀?多大了呀?照舊張大了嘴巴湊到潘多拉的筷子邊。這天夜裏,潘多拉睡到了大床上,橫豎睡不著,起來往那黑箱子裏又扔了幾件深秋穿的棉毛衫褲。
怎樣讓潘多拉自立呢?娜娜想不出好的,隻好去問男朋友。男朋友正忙著看卷宗,他最不喜歡娜娜這種時刻打擾他,可是,沒辦法,誰叫他喜歡她呢?他隻好停下來,脫掉眼鏡,揉揉酸脹的眼眶,說,你去看看你那些和她素質差不多的同鄉都在這城裏做什麼呀?娜娜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為了表示獎勵,她就俯下身子吻了吻男朋友的眼眶,眼鏡戴久了,眼球都凸出來了,她軟軟的嘴唇就貼在那裏親柔地吻了一陣。男朋友眨巴眨巴眼睛,說,奇怪了,你一吻,這就不酸了,你真是魔女啊!這麼一激動,他就顧不上那些卷宗了,他抱著娜娜央求她吻得再多一些,再多一些,最好把他一口吃了。纏綿到深處,男朋友又央求娜娜破了自己的規矩吧,再沒有比娜娜那條規矩再老土再不合時宜的了。娜娜的規矩是,她隻跟“丈夫”做愛。也就是說,想跟她做愛,就得先做她“丈夫”。
這真是蠢極了,娜娜。男朋友滿臉通紅地戴上他的眼鏡,一臉的不高興。
我隻跟我的丈夫上床,娜娜驕傲地說。還有一句她藏在心裏沒說:我的丈夫隻能跟我上床。前麵一句,是男人們娶她的理由;後麵一句,是娜娜用來離婚的理由。其實,她不說,他也知道,在這個小城裏,她的前四任丈夫他都認識。大家同行,聚在一起的機會總是有的。說老實話,他對娜娜的動心,也是從旁聽這四位仁兄的酒後真言開始的。那一回他們都醉了,大家起哄讓他們一起說說娜娜,沒想到四位都說,娜娜這樣的老婆才是好老婆啊,她就隻跟她的丈夫做愛,她做愛做得真是很好,她還長得那麼漂亮!大家都說是他們四個合起來為前妻做托兒,哄第五個跳陷阱。老大急了,他說,我說的全是真話,起初,我就拖著不想離婚,後來,我又去求過她複婚,她都不肯!又指著老二老三老四問,娜娜離婚前有沒有勾引過你們啊?!那三個一致搖頭。他聽著心就嘣嘣跳。
這些年他也玩得夠瘋了,他有點想結婚了,可那些和他一起瘋玩的女人給他的啟示卻是女人信不得,他的婚就一直沒結成。他想了一個星期,覺得娜娜這樣的女人才是自己真要的女人,又漂亮又可靠,他就開始追求。據他所知,追求娜娜的人挺多的,在這小城的律師圈裏,娜娜簡直是個“蠱”。讓娜娜把心定在他一個人身上,他也花了不少心思。可是,在離結婚一步之遙的地方,他卻停步不前了。到底有些不甘心。他這就跟娜娜耗上了。他的朋友們卻都肯定他會娶娜娜的。他很奇怪朋友們為什麼會這麼肯定。有一回他碰到四位仁兄中的一位,應該是老三吧,那人很奇怪地問他,怎麼還不娶娜娜?要是我,早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