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3 / 3)

潘多拉和娜娜又一同出去過幾次,這幾次,她留心人家看她的眼神,就全明白人家當她是一個欠了債的賭徒,也許,有資本的賭是可誇耀的,賭輸了低個頭那叫英雄氣短,可輸得要天天跟著債主去映襯債主,稍有點骨氣的人是萬萬不肯的,她肯,人家看她的眼神就隻有不屑。潘多拉就對娜娜說,我想回島上住幾天。沒想到娜娜說,反正我最近也沒事,我和你一起去。潘多拉說,小許會放你去?小許就是那個男朋友。娜娜笑了,她說,不理他,男人嘛,吊足他胃口他才會把你當個寶。

那就回鄉。回鄉本該是個好偏方,能治一些病的,可這時節潘多拉回鄉,這新聞效應好似外國元首蒞臨,從乘上航船的那一刻起,潘多拉就在無數鏡頭的聚焦裏,潘多拉隻覺得頭暈。和潘多拉比,娜娜的一身豔光都黯淡了,娜娜和人聊天時就不知不覺地提高了聲調,幾乎是現場直播一樣展示出自己拯救者的身份。潘多拉看著船舷邊被犁起的珍珠白的水花,覺得那是許多許多的小白牙,在一口一口地咬她的心。

晚上兩個人也住在一起,住在原先潘多拉的閨房裏。七八月的大熱天,紗窗又隔了風,房裏隻是熱,坐院子裏乘涼,又有長腳蚊子,一點不懼怕蚊香,嚶嚶地飛來繞去。娜娜說,小時候好像沒那麼多蚊子,夜裏我們就睡露天,睡到半夜才進房的,也不點蚊香。奶奶仔細地想了想說,是的,那時候是這樣子,我老是睡到半夜被你們吵醒,現在是垃圾多,大家都往海裏倒垃圾,這海水髒了,生蚊子。潘老頭和潘老媽隻忙著切西瓜,娜娜隻要說聲這個不甜,便整盤換下,另開一隻。潘老媽說,都是沙地瓜,比你們城裏的要爽口。聽她那口氣,城裏的水泥瀝青地皮也產西瓜似的。除了西瓜,還有葡萄,玉米,毛豆子,一例都比城裏的好吃。潘多拉等著誰開口責罵她幾句,但沒有一個人開口,大家都在說吃的。

島上的空氣含著催眠的成分,潘多拉頭一個打起哈欠來了,哈欠更有傳染性,大家一起打。到了房裏,潘多拉和娜娜卻又睡不著了。也不點燈,月亮透過紗窗,細眼網一樣鋪了一地。娜娜在暗裏笑了一聲,輕輕說,這房裏有個秘密,你知道嗎?潘多拉說,什麼秘密?我自己的房,我自己還不知道?娜娜說,你這木頭,哪裏會知道?一邊示意潘多拉動作輕點,蛇一樣地挪到牆角,從牆裏摳出一團紙來,一個小圓洞就出來了。奶奶房間裏的光,頓時就透過一線來。奶奶還沒睡下,背朝她們,在床頭小矮桌邊對著牆呆坐著,牆上一幅白衣觀音掛像。潘多拉連忙把紙團給塞上,兩個人又挪回來。潘多拉有點氣急,說,你摳的?娜娜說,是啊,小時候,有一回我和外婆一起睡,睡到半夜,尿尿急了,我說,外婆,我要尿尿,外婆就給我點燈,那時候島上還沒電燈呢,點的是煤油燈,外婆摸索半天才點好,我都快憋壞了。我背對著床尿的,一回頭,正好看到被子自己飛起來像座大山壓住外婆,還一抖一抖的。外婆沒等我尿好就把燈給吹滅了。我迷迷糊糊摸到床裏側縮著睡了,外婆的被子還在那裏一抖一抖抖出冷風來,等好久,才沒聲息。我有點怕,就一隻手悄悄地伸到外婆的被窩裏摸索,天哪,我順著外婆的大腿摸上去摸上去摸到一處特別特別滑膩的地方,我不敢了,又縮回來睡。從那以後,外婆就不讓我和她睡了,那年我四歲,算起來外婆也就四十出個頭。那天以後,我就長了個心眼,跟你來一起睡的時候,等你睡著了,我就起來悄悄摳洞。從這個洞裏,我看到好幾回外婆半夜裏起來,把屁股浸在她那大紅木桶裏洗啊洗啊永遠洗不幹淨似的。

潘多拉歎了口氣,說,我睡得很沉的,睡著了把我扔進海裏也不會醒的。

潘多拉確實沒說謊,她心頭無事,倒頭就能睡,睡在長沙發上的那幾天,她也是睡著的,隻在迷糊中稍稍醒一會兒。睡著了,這世界就奈何她不得。現在,她又打了個哈欠,要把睡意再催濃點,可還是睡不著,想了一夜夢,都是奶奶的腳桶,小時候奶奶偶爾把它拎出來曬太陽,大紅漆,桶外壁是鴛鴦戲水,幾片荷葉特別的水靈,潘多拉總想在那裏滴幾滴水,做成一顆露珠,可潘多拉都沒成功,隻要她一挨近那木桶,奶奶的聲音就會在背後響起,不要碰,髒的!潘多拉一直以為是奶奶小氣,寶貝她的桶。那夜的夢裏,她就不停地掬一捧水往荷葉上滴,可手掌卻變成了鐵手掌,嚴絲合縫,一絲水也滲不下去,她就在那裏急。急得她想醒醒不了,想睡睡不深,半夢半醒裏,隻聽得娜娜在她耳邊一個勁地說話,娜娜說,拉拉你知道嗎,就是外婆害得我隻能讓我的丈夫近我的身,別的男人,他一碰我,我腦子裏就是外婆白花花的屁股,浸在那木桶裏,也塞進我胃裏,我就惡心,吐,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