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殘枝碎木堆成了一座小山,古樓就被埋在這棵曾經遮天覆地的大樹下麵。這些,正是死神和她的那把鐮刀的傑作。破碎的樹葉漫天飄落,在地上蓋了厚厚的一層,唯獨死神站立的位置留下了一個圓形的空白,好像連樹葉也懂得什麼叫做畏懼。那堆殘骸中,幾乎找不到稍大一點的木頭,真不知道用了多少刀才造成這樣的效果。
眼前,或者說壓在身上的景色堪稱壯觀,但這些並非古樓有心情欣賞的。重力毫不留情地發揮著作用,每一寸骨頭都在咯吱作響,脊椎裏湧起一陣陣冰涼的恐懼,然而另一種情緒在更加迅速有力地蔓延,並且充滿了力量。這是憤怒。
此時,死神站在小山之外,估量著這樣的立威已經足夠,正準備走上前去,把那隻古怪的骷髏撈出來。然而小山稍稍晃動了一下,接著更加劇烈,斷裂的樹枝紛紛向四周滑動。一次次晃動之後,似乎終於積蓄夠了力量,一大團樹枝被掀到半空,一個人影站了起來,衝向死神。死神靜靜地看著,不躲不閃,也並不吃驚。畢竟,這樣的力量毫無威脅。
古樓極端地憤怒,或者說,他的某些部分極端憤怒。具體來講,他的脊椎此刻空前的恐懼,如果脊椎上有什麼發聲器官,一定會恐懼地大叫出來;他的雙腿飛快地前奔,然而隻是迫於憤怒的情緒,實際上每踏出一步都在打算著該如何後退;他的右手卻是已經出離憤怒,從狂躁不安的憤怒進階到了冷靜而殘忍的憤怒,當到達這種憤怒的時候,理智就隻是欲望手中的凶器了;而他的腦子,已經完全放棄了控製身體的嚐試,絕望地看著右手帶著整個身體向死神發動攻擊,順帶努力地編一些臨終感言什麼的,好顯得這種死法不那麼滑稽。
古樓迅速地接近死神,右手中的憤怒發生著奇怪的變化,像是燃燒的感覺。事實上,憤怒已經催化成了純粹的毀滅欲望。古樓就像坐在一輛墜向懸崖的車子裏,短短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卻連閉上眼睛也做不到。在這種絕望的境地中,他看著風嘶嘯地繞過自己,看著許多斷枝和樹葉緩慢地在空中爬行,看著死神平靜的麵容越來越近,卻感覺眼前的悲慘命運和自己沒一點幹係。他甚至開始饒有興味地觀察起來。他看到右手上突然生出幾縷紫色的火焰,看到自己的右手抓向死神,然後,看到死神平靜的眼瞳裏泛起一陣驚慌,毫無掩飾的驚慌。他突然被這驚慌的神色迷上了,渾然忘卻自己的命運。他似乎成了別的什麼存在,什麼也不顧不管,隻是看著死神的臉,奇妙的感觸在某一點紮了根。他覺得死神也在看著自己,感受著同樣的困惑和喜悅,就像兩個人在命運的洪流中回到了相同的一個時間一個地點一個情節。
但死神又恢複了平靜,他又成了那隻骷髏。右手上的紫火在碰到死神的一瞬間就熄滅,同時右手也失去了使它衝過來的力量,隻是指尖傳來了柔軟的感觸。
死神手中的鐮刀幾乎是立刻揮出一個半圓,劈向古樓的頭顱,連死神也不及阻止。似乎已成定局了。但古樓一直處於觀望的左手突然伸出,牢牢抓住了刀柄。刀刃在離古樓的脖頸一寸之遙的地方分外不甘,吐出一縷縷凜冽的寒氣。這時,古樓的雙腿已經重獲自由,馬上發揮作用,向後退出了十幾步,左手也順勢丟開了鐮刀。
古樓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兩隻腿卻已經做出了決定,轉身就開始狂奔。從速度上來看,剛剛對死神發動攻擊時這雙腿還沒有使用全力。
“停下。”死神在後麵高喝一聲。古樓當然沒這個打算,但是左臂上的契約發出一陣光芒,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緊接著,一條冰河從身後衝出,淹沒了他,凍作一個冰塊。
死神走過來,在冰塊上輕叩一下。冰塊碎裂並且消失不見,而古樓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真是糟糕,竟然不小心用了契約。”黑袍裏麵的死神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