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吳三代,從此受到餘隆泰老太爺的器重,寸步不離,形影相隨,餘隆泰一分鍾也離不開吳三代。餘府裏的轎子本來有專門的轎夫,但餘老太爺乘轎,走在前麵抬轎的,隻能是吳三代,轎夫中的頭頭丁十一,蒙吳三代器重,配搭的隻在轎後抬著,而這個吳三代,卻是堂堂正正的”頭杠”,以此也算是吳三代在府上特殊地位的一種標誌。
久而久之,吳三代成了餘隆泰的心腹,榮華富貴,吳三代不能與餘隆泰分享,但是辛苦艱難,一律隻由吳三代承擔,吳三代將餘隆泰孝敬得舒舒服服。難得會遭遇到劫難的餘隆泰,在義和團進天津城後,大禍臨頭了,為餘隆泰出麵解圍的,也就是這個吳三代。
早在去年(光緒25年,公元1899年)春天,義和拳便在天津城鬧得熱火朝天。當然,對於義和拳的舉事,天津城裏百姓喜,官家憂,吃洋飯的伯,二毛子膽戰心驚。餘隆泰不信天主教,不算是二毛子,但身為三井洋行掌櫃,也被”滅洋”的義和團視為一個異端,是義和團拳民們為匡扶大清所必要斬除的妖魔。
最先,義和團在南門外聚眾練拳,後來便在城內處處設壇。大師兄二師弟的隻要在隨便什麼地方一看,說是這處宅院要立壇,不由分說呼啦啦一些人就進去,七手八腳立上神位,然後就晝夜不停地燒香燃燭,一忽兒是什麼神仙下凡,一會兒則又是扶乩下聖偷,從此這戶人家就成了上界與拳民們會麵、交談、打交道的地點。義和拳在別處如何伸張正義,扶清滅洋,不得而知,但義和拳一旦進了天津,立即就染上了天津特色,而天津最大的特色,便是水旱碼頭的河壩風采。大師兄們看中立壇的地方大多是大宅門,有的是金錢財寶,大鍋大灶立起來,吃這家喝這家,壇上的一切香燭紙錁全由這家人操辦,這戶人家心中有苦不敢言,隻得處處當心維持。
最初餘老太爺沒把義和團放在眼裏,他壓根兒就不信什麼刀槍不入的邪說,就在滿天津城男女老小遍傳義和團的乩語”一片苦海望無涯,小神忙亂走風塵,八千十萬神兵起,掃滅洋人世界新”的時候,餘老太爺發下話來,本族子弟凡有信奉邪說者以忤逆論處,傭人婆子丫環凡有信奉邪說者,一律逐出餘府。
餘老太爺不過六十多歲,隻因為他財勢大、輩份大,所以無論是在族裏還是在市麵上,人人都尊稱他是老太爺。其實他什麼宮職也沒有,在朝廷裏連份師爺的差事都沒有,他自己又不開銀號,但因為天津日租界領事館代表日本國正式關照過天津的衙門,餘隆泰君被委任為日本三井洋行中國掌櫃,從此曆屆天津道台無論是上任還是卸職,都要到餘府來向餘隆泰老太爺”道場”,餘老太爺自然不會虧待他們,上任的有一份官禮,卸職的又有一份私酬,為數多少?秘而不宣,但隻是在任的道台不和餘家上下人等找別扭,離職的前任寫《稗記》時保證不說餘家的一句壞話。
隆泰不買義和團的帳,義和團也不買餘隆泰的帳,當一半家的餘老太大曾經吩咐過”萬一拳民一朝闖進要立壇,二門以外就由他們立壇罷了,隻是這二門之內不許他們放肆,有女眷。”誰料那些威武非凡的大師兄二師弟們就如此呼啦啦從門前走過去,又呼啦啦從門前走回來,連望都不往餘家的高門樓子望一眼。
春夏之交,傳來了義和團殺二毛子的消息:恰中洋行有一位田二爺,在街麵上本來沒有什麼名氣。不過是個跑街的員司,夥計不算夥計,先生不算先生,在怡中洋行裏排不上份兒。天津衛鬧起義和團,怡中洋行有頭有臉的人物部”貓”起來了,隻這位田二爺不知怎麼看錯了皇曆,自以為抓注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想於此動亂之日露兩下子,待來日怡中洋行恢複營業時好有個榮升高就的機會。活該他走運,這一日他來到怡中洋行,正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樓房裏喝茶望天唱西皮流水,突然間塘沽船行發來電報,要怡中洋行立即派員到塘沾核定船舶行期。若是別的差事,田二爺也就權且想個主意應付了,正好這跑塘沽定船發貨接貨的事是田二爺的本分正差,二話不說,穿戴整齊了雇上輛馬車他就直奔老龍頭火車站,不早不晚,正趕上一趟火車去山海關,搭車他就去了塘沽。不必贅述,差事辦得漂亮非凡,很是讓怡中洋行沾了個大便宜。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之後該打道回天津了,不料火車不開了,說是義和團扒了鐵道。也罷,好在塘沽和天津隻有六十裏的距離,搭上輛馬車,估摸著大半天時間也就到了。
車至軍糧城,塘沽與天津之間的正當中,義和團立了壇口,過往行人一律下車盤問,田二爺是老跑街的了,你有來言我有去語,休想從他口中問出什麼破綻,可是人家義和團是天兵天將,不必與凡人答問,斷定你是不是二毛子。自有一套辦法。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