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哥這些日子怎麼連個影兒都看不見?兵荒馬亂的年月,不老實地呆在家裏。”
四先生餘子鶲來到第三進院落的西廂房裏,向三嫂楊豔容詢問三哥餘於鶴的下落。
餘子鶲今年二十二歲,儀表非凡,俊中透著俏,眉宇間跳動著容智。倘若讀書,他必是才子,倘若經商,他必是巨賈。可惜他任什麼也不肯幹,書讀到《百家姓》,開蒙之後,無論啟蒙老師如何給他講子曰,他也鬧不明白舊社會”子”何以一定要”曰”,氣得老師將他打發回了餘府,由他愛如何愚頑不化便如何地愚頑不化好了。由此,書香門第中的餘子鶲便全無一絲書香了。
餘子鶲不瀆書不入仕不經商,幹什麼?玩。
玩鴿子,計有風尾觀音一對,金井玉欄杆一對,亮翅一對,巫山積雪一對,平分秋色原一對,死了一隻雄鴿,至今末再配雙,靴頭一對,雕尾一對,點子不計其數,隻為放飛時聽哨音。每尾點子置有鴿哨一隻,樸楞楞飛上天空,地麵上人對麵談話聽不清話語。此外尚有蘆花白一對,丁香一對,最為奇者,還有名為狗眼,其醜無比的臭鴿子一對,性凶,放置房頂,非本族鴿子不敢落腳。
餘於鶲玩鳥,不多,隻有十隻。一隻俄羅斯國的灰眼百靈,養在湘竹精雕細目金色鳥籠裏,鳥籠裏一對荷蘭國琺瑯鳥食罐,使灰眼百靈顯得格外體麵。一隻三代家伺純種棕褐畫眉,養在銀絲編織金絲楠提吊鳥籠裏,內有七寶燒鳥食罐一對,這隻畫眉經把式精心調理,會”哨”一十八種”花活”,聽來令人心曠神怡。一對爪哇國七彩珍珠鳥,養在南竹粗編細目籠裏,內有描花白底藍繪鳥食罐一隻。珍珠鳥極小,且來自蠻夷之邦未經飼化,啄食飲水不知分開,一隻罐兒裏清水泡著脫皮小米,由這一對小東西任意折騰。一隻澳國虎皮鸚鵡,站在梨木架上,梨木架有包金圓環,圓環上一條細金色長練係在鸚鵡腳上,這東西蠻性不退,瞅冷子就想飛。一隻紅眼兒,一隻白脖兒,一隻日本國的叫天子,一隻阿拉伯神烏,終日不啼不跳不動,隻呆站籠子裏,不知是天性癡呆,抑或是憋什麼出奇的鬼點子,大有不到時候不聲張的神態。如此已是九隻了,第十隻最值錢,買時用了白銀一百六十兩,黑毛八哥。其貌不揚,其狀不佳。何以如此昂貴?據成全這宗買賣的中間人介紹,這隻八哥不凡。一般的八哥多不過會喊聲傭人的名字,再說一句”敬茶”罷了,這隻八哥會唱南昆《西廂記》
除了玩鴿子、玩鳥之外,餘子鶲還玩鷹。凡是長翅膀、會飛的活物兒,他都喜愛。四條腿會跑的,他不愛,所以餘子鶲不養狗不養貓不養駱駝。餘於鶲玩鷹,講究,有把式專門調教。他養著八隻鷹:蒼鷹、黃鷹、細熊、白熊、鷂子、青鍵子、黃鍵於、座山雕。為玩鷹,餘子鶲在北京九龍山買了一塊鷹地,築起3尺高、6尺長的幾段短牆,專門設下打鷹的南鋪、北鋪。沒玩過鷹的爺們兒自然不知道此中的奧秘,玩鳥講究的是用錢買,玩鴿子講究的是自己”孵”,玩鷹,講究的是自己去”訂”,就是自己買下鷹地,築起鷹鋪,雇下把式上山捕鷹。
捕鷹分秋冬二季,南風起時;在”南鋪”打座山雕;刮北風時在”北鋪”捉花狸豹。打鷹極苦,在山裏一蹲就是十天半月,趕上不順手,一年也捕不到三、五隻鷹。自然餘子鶲也知道,把式們並非忠厚之輩,捉到些平平的貨色,轉手就賣掉了,留著飼養也沒什麼玩頭,反正有話在先,凡是有講究有名份的奇貨,別管身份多金貴,捕到之後一律歸主家,鷹把式講的是信用,否則誰肯十年八年地養活你?餘子鶲玩鷹自然不在自己家裏玩,他另有熬鷹養鷹的地方。臨到鷹馴好了,又到了打獵的時候,自己約上幾個有錢有勢又是要好的朋友,一起架上鷹騎上馬聲勢浩蕩地到圍獵場喊著叫著地兜上個一整天,那股痛快勁,給個縣長都不換。
隻可恨這些天三哥餘子鶴不見了,連個人影兒都打聽不出來,急得餘子鶲似熱鍋上的螞蟻。
“找你三哥有嘛事?”三嫂楊豔容,天津入,說話重重的齒音,雖然隻有二十二歲年紀,但看樣子要老得多。楊家雖也是官宦人家,但楊豔容的祖父是武舉人,本來不能和書香門第成親的。是楊豔容的老爹花兩萬兩白銀從朝裏買了個”後補道”的空名分,這才湊湊合合使女兒擠進了餘氏府邸。
行伍家庭出身的楊豔容,不習慣餘氏府邸裏的規矩禮法,所以,從嫁到餘家之後,她就很少在公婆麵前走動,除了每日必不可少的請安、問候之外,她在公婆麵前是極少說話的。大嫂婁素雲待入和藹,楊豔容有時候多戴了一枚戒指,或者是戒指上的鑽石顏色過於鮮豔,大嫂便暗示她回房去換下來,不要在家裏人麵前擺闊。二嫂寧婉兒,孤高自傲。終日詩呀書呀地不離嘴,井水不犯河水,楊豔容理都不理她。她自己的丈夫,餘氏兄弟中的老三,餘子鶴,在家裏是個老實人,家門之外,天知道他幹些什麼事?如今四弟餘子鶲就找到房裏來,詢問他三哥的去向,楊豔容又急又惱,自然不會好好回答四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