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是怎麼了,都不是外人,不看僧麵看佛麵,全是從小河邊上長大的,有嘛過不去的事?有嘛解不開的關節?九河兄弟,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我常某人是三不管的一名閑散,整日在三不管大街閑逛,他餘三爺衝了你的公事,有話好說,無論什麼咽不下肚裏的氣,無論什麼揉不進眼裏的砂子,今日個你給你常爺一點麵子,息怒罷手,打道回府,你先回去休息,三個月前你頭遭開逛,我瞧見過,夠派兒夠板,隻可惜頭一趟開逛沒碰在山門上,無聲無息,你隻能回家修煉。
今天第二遭開逛,老頭子看中了,挑出了板眼,三個月後再來,邁進山門,你範九河就是有幫有宗的人了,他餘三爺不懂得這些規矩,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這時間牙疼,一咧嘴,你說他笑了,其實我在一旁看個滿眼,誤會,誤會,不是那種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事。不過,話再說回來,凡事都要有個了斷,下樓還得有個台階,今日此刻,你範九河先回家歇息,明日聽我的知會,餘三爺‘船亮’,該如何了結,我心裏便有一把尺,了結不成,明日我給你二位找個地方,愛如何比劃,那就由著你二位比劃去吧!”一番嘮叨,常爺要做中間人,混混的規矩,給對手留條退路,有話明日再說。罷了,範九河拱拳向常爺作了—個大揖,回身便走,臨走,他衝著常爺甩了一句話:
“無論是走板放船,定盤子穿幫,爺候了。”又是黑話,意思是不怕拚命,文武全行。
經幾位管閑事爺們兒的提示,餘子鶴將常爺請進到附近的一家飯莊,這就是常爺做”大了”的報酬,吃香的喝辣的,還得恭維著。
“這不是耍混嗎?三不管大街不許笑,這是誰訂的規矩?”酒擺好,餘子鶴和常爺麵對麵坐好,想著剛才的事,餘子鶴還是滿心的委屈,嘟嘟嚷嚷地,他向常爺說著。
“三爺,不是不許你笑,是你笑的不是時候。”端起酒杯,吃起魚肉,常爺向餘子鶴解釋著說,“人家門裏的人,把開逛看作是一宗了不得的大事,好比是新官上任,拜將封臣,人家正兒八經地在那裏敲山門,你老先生在一旁噗哧一聲地笑出來,你說說,這不是明擺著你在看猴戲嗎?三爺,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你們家老爺子五槐橋舍粥、施舍棉衣,正在饑民謝恩之’時,若是有個人在一旁噗哧一聲笑出聲來,你惱火不惱火?”說著,一道熱菜上來,常爺不謙讓,賺的就是這口吃,三筷五筷,吃下了大半盤。趁著下一盤還沒端上來,他再抓時間對餘子鶴說著,“天下大事,說穿了,你說哪一樁哪一件不是演戲?你道哪一樁哪一件看著不可笑?慈顏常笑,笑世間可笑之人。大肚彌勒佛,不就是看破紅塵,總是看著世間可笑的嗎?隻是,他可以笑,你不能笑,你今日看人家混混開逛好笑,你明日就要看人家拜師好笑,由此及彼,你就要看人家稱雄稱霸好笑,再往遠處說,你就要連皇帝坐金鑾殿都看著好笑了。所以,餘三、爺,你嫩,這人生在世,可不能想笑便笑的呀!”
“我偏要笑,看他敢把我怎麼樣?”餘子鶴沒受過這份窩囊氣,依然,怒氣難平,他還衝著常爺惡洶洶地說著。
“喲,三爺的意思,這事就用不著我插手了?”放下筷子,常爺似是要起身告辭,偏這時一盤清炒蝦仁端上來,常爺這才又操起筷子來,一連往嘴裏送了兩顆大蝦仁,然後便接著往下說,“三爺的心氣兒,以為這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都怕三井洋行的勢力。有這麼一說,朝廷怕,官府伯,天津府衙門,都統衙門,一聽說三並洋行,道台總督大人們,嚇得都全身打顫魂不附體。租界地也怕,我親眼見令尊大人餘隆泰老爺的紅輪膠皮車在租界地跑的情形,印度巡捕,日本警察,刷刷地行外國禮。
黎民百姓也伯,莫說是敬仰你五槐橋餘家的善舉,就是你老爹不築五槐橋,不開粥場,不舍棉衣,你弟兄五個牽著狗架著鷹,黎民百姓也怕,怕你們餘姓人家朝廷裏有人,官府裏有勢,租界地裏有財,誰也不敢惹你。隻是,餘三爺想來該知道,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什麼事都敢幹的人:混混。往眼皮子下邊說,就是範九河。何況他如今剛剛開逛,他正想找個既有錢又有勢,又窩囊廢物的名門闊少逞威風呢,這正好做給三老四少看。瞧見了嗎,三井洋行五槐橋餘家的三爺,‘折’在我手裏了,一板叫響,進了山門,就是個人物。餘三爺,這場禍,你算惹上了,有能耐,你就好漢做事好漢當吧。”又吃了一隻大蝦仁,常爺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