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嘛我就這麼太平?聖上不疑心我,知道我沒有賊心,沒有賊膽,也沒有賊能耐,翻不成一丈二的浪頭,尿不出一丈二的尿,咳,又是文詞。亂不了世,隻惹人厭煩,這叫蒼蠅埋在飯碗裏,毒不成人,讓人惡心一輩子。可是種,話再說回來,不用這份毒計,行嗎?那位師父能離寺遠去嗎?她不走,你們府上的大爺,老嫂能跟著一塊走嗎?這不著急,過不了一個月,他幾個人還要結伴回來,到那時咱還得把這份麵子給人家圓回來。找一個無賴,讓地方出人把他臭揍一頓,尿盆子扣到他頭上,就說這一切不是人的事全是他出的主意,雲消霧散,一筆勾銷了。靜虛庵依舊香火興旺,信佛的信佛,誦經的誦經,天下還是一片太平。這樁事能辦得如此圓滿,全是二位爺的運氣,怎麼這樣巧二位爺就認識了我,能給二位爺效力辦差,也是我常閑人的造化,若不是三爺溜南市犯事,我也高攀不上似你們這樣有臉麵的朋友。從此咱們就算認識了,就算有交情了,有用得著我常閑人的時候,隨叫隨到。用不著去家裏找我,我沒
個準住處,沒有準‘駐腳兒’,大四合院,咱住過,英租界、法租界,咱也住過,地道外半頭磚壘的破篷鋪,咱也住過,吃這行飯,就是今天肥明天瘦的差事。了結一樁大官司,主家賞個百八十的,舒舒服服能享一陣福。吃光了花光了,趕上街麵上平定,興許就挨餓。幸好天津衛大,我常閑人還沒挨過餓,多多少少地總有忙乎的事。就說上次三爺的事吧,混混範九河,本來一肚子邪火,正想找個人拚命,偏偏讓三爺撞上了,你老也是,笑什麼呢?這南市三不管地界是想笑就笑的嗎?人家雙手提著兩隻繡花鞋,七尺漢子,孫子一般地立在路邊,聽老頭子的管教,你噗哧一聲恥笑,你老這不明明是往他臉上啐唾沫嗎?也不是說進了三不管就不許笑,除了皇帝駕崩穿戴國孝,哪裏有不許人笑的道理?隻是這要看是笑誰。您笑我常閑人,滿嘴跑火車,一臉的黑雀斑,笑了也就笑了,您老笑話我是瞧得起我,拿我當人看了,我還得滿臉衝著您陪笑,打個千兒,餘三爺,小的給您老請安了。
可是,除了餘三爺之外,別人笑我不行,身份不如我的,不三不四,也敢笑話我?一臉黑雀斑怎麼了?那是我自己個長的,從娘胎裏帶來的,礙著哪位爺了?你吃肉不香了?喝水塞牙了?這就算犯上事了,犯上事就得有個了斷,有臉麵,譬如犯了他範九河,得把清門老爺子周是道請出來,一份厚禮,一桌酒席,我在當中一成全,哈哈一笑,說合了,完了,平安無事了。範九河聽他老頭子的教訓,不許記仇。你餘三爺也別和範九河一般見識,依然故我,你瞧,這愛用文詞就是不嫌絆嘴,這就算雲消霧散了。
犯了我常閑人,用不著這麼破費,餃子館包子鋪,西葫蘆羊肉餃子一大盤,夠交情,您再招呼一壺老白幹,你不就是要笑嗎?愛怎麼笑就怎麼笑是了。說這些閑話有什麼用?二位爺記住,天津衛這地方就是是非多,有了是非要解是非,沒有是非要惹是非,惹出是非來再吃是非。小至齊家,大到治國,就是這麼個理。隻是,至關重要,手要黑,心要狠,無毒不丈夫,先下手的為強!嘛叫兄弟?嘛叫手足?嘛叫父子?有你沒我,有我沒你,手軟了就要吃虧。沒聽說朝廷裏邊的事嗎?母子君臣,兄弟爭位,全都是你殺我、我殺你的事,優柔寡斷,這可又是文詞呀,準吃虧。是不是這個理兒?二位爺就琢磨去吧。唉呀,我這是喝了多少啦,十壺?喲,我說怎麼覺著有點舌頭發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