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分說,餘子鵬取出原先寫好的幾張契文,一一地蓋上了老爹的大印:
“為擔保事,原大五福布廠因經營不善歇業倒閉之後,其原有一切債權債務皆由恒昌紗廠掌櫃餘子鵬受理,現因餘子鵬接辦初始,生意金融尚未運行,故對所負債務乞容推遲三年附息還清。擔保人:三並樣行餘險泰,年月日。”
“噗哧”—聲,餘子鵬看著蓋好大印的擔保書,不由得笑出聲音。世上人真有傻蛋。心甘情願地挨騙,自己拍著胸脯說一年之後還債,誰也不相信加蓋上餘隆泰這麼個大印,一年變成三年,債主們反而乖乖地不鬧了,他們就不琢磨琢磨,到了時候餘隆泰若是不認帳,該怎麼辦呢?辦這種事,還是洋人鬼,洋人沒有印章,憑的是個人簽字有效,你本事再大也造不出假簽字吧。而且簽字時本人在場、親手握筆,排場大的還要請大人物出席簽字儀式,簽字之後還要舉杯祝賀。表麵上看著似是一種做派表演,其實哩,是找來人證,免得日後不認帳,說是被人逼的。更有維新的辦法,簽字時要照像、西洋像機,噗地一下就把場麵照下來了。鐵證如山,到了時候討債的還債的誰也休想抵賴。
事情辦理妥貼之後,餘子鵬又鑽進了被窩。說來也怪,他此時卻忽然覺著躁動了起來,真想插上雙翅膀飛回日租界,拉過陳翠喜來,聽她在自己身子底下嗷嗷地喊叫。強忍住火性,把枕頭壓在臉上,又有一殷誘人的幽香撩得他難忍難挨。果然這是一種名門閨秀獨有的幽香,寧婉兒畢競比陳翠喜強上千百倍。隻是寧婉兒是一塊木頭,她稍微來一點花梢,那味道一定比陳翠喜會有意思的多。
胡思亂想之中,迷迷糊糊,餘子鵬睡著了。他睡夢中還在計算明日早晨要去後院給老爹老娘請安,以表示他餘子鵬循規蹈矩地就是安分守己,好歹就算是”點卯”吧。然後揚長而去,隻要給他三年時光,就不信恒昌紗廠不興旺。
“當當當”,窗格子被人從院裏敲了幾下。餘子鵬沒有聽見,倒是另一間屋裏的寧婉兒被驚醒了,隔著窗子,她問了一聲:“誰?”
“二少奶奶,您別驚慌,小的是吳三代,老太爺在前院裏擺香案,吩咐各房裏的爺們,還帶上大爺房裏的宏銘少爺,立即到前院敬香。”窗外果然是傭人吳三代的聲音,寧婉兒忙披衣坐起,隔著窗子向外麵詢問:
“現在是什麼時辰?”
“三更二刻吧,二少奶奶,是仙家在前院裏顯靈了,細情,明日再細說吧,我還得稟報三爺、四爺、五爺去呢。”
“啊!”寧婉兒驚喊出了聲音,真是不祥之兆呀,怎麼偏趕在這個時候出事?仙家顯靈,就是狐狸拜月。前些年也發生過的,深宅大院,人口又少,跨院佛堂一直沒住過人,明知道有
狐狸住著,平時說這是有仙家保佑,每到時候還要將些供品擺在院裏,夜間由仙家享用。但仙家有時也不安分,它等見主家如此供奉,早已是膽子大了,夜間公然出來走動,家人和傭人早已習以為常。偶爾顯靈,仙家便要大大方方地蹲坐在院子裏,無論巡夜的吳三代如何央求,也不肯走開。前些年有過一次,夜間,也是過了三更二刻,一隻大狐狸,十幾隻小狐狸,神氣十足地蹲坐在前院裏,個個嘴巴衝天,不知道是受了委屈,還是閑得難受。吳三代看見了自然不敢觸犯,便一個人衝著仙家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誰料這些汕家的架子大,它們壓根兒不把吳三代看在眼裏。無奈,吳三代隻得驚動老太爺,最後是老太爺親自擺上香案,又喚來全家男子一齊給仙家磕頭,直折騰到四更一刻,仙家才悻悻地離去。
隻是這仙家也是和人做對,不遲不早,幹嘛要在今晚顯靈?大哥大嫂不在家,大不了如實稟告,去五台山為琴心還願敬香,老爹也不會發火。隻是五弟的事,這次可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