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子鶤和婁素雲從五台山敬香回來,已經是臨近年關了。
公元1903年,光緒29年,三年前的一場八國聯軍劫難已經平息。在北京城,朝廷裏的慈禧、光緒還在磕磕絆絆地處著,世人早已知曉,光緒皇帝成了一個擺設,孤身一人被囚在瀛台之中,隻在上朝時才被引來做一個傀儡。宮禁森嚴,紫禁城裏的事本來傳不出來,但是中國百姓曆來最關心朝廷裏的事情,尤其關心皇族中的人際關係。誰得勢了,誰失寵了,誰身邊的太監如何為主子效勞,誰忠誰奸,一切一切撲朔迷離。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就如此在市井平民間任意地傳播著。尤其是在天津,天律衛常年住著各方的商賈,天津人稱他們為老客。
這些老客奔走經商的時候不多,一天大部分時間是打麻將,聊大天,天南海北,道聽途說,什麼新鮮事都能說出個來龍去脈。何況天津還有許多茶樓、戲園,這些地方更是終日閑人雲集,閑話不斷。說來也怪,朝廷隻在北京嚴禁言路,北京城裏密探遍布,嚇得北京人見了麵隻說”今日天氣哈哈哈”,而且還要大聲地說,唯恐落個暗中議政的罪名。但是在天津衛,沒人管,朝廷的密探下不到天津,直隸總督府和天津府衙門也不查問民間言論,天津人可以信口胡言亂語。三不管拉洋片,說唱藝人可以任意指點江山:“往裏邊瞧呀往裏邊看,老佛爺垂簾坐在了上邊。那光緒皇帝雖在龍椅上坐,他是兩眼緊閉口不出言。你說是開埠通商他就蓋大印,你說是割地賠款他就降旨掏洋錢。隻等著退朝的鍾鼓響,他就返身回到瀛台島,身後的太監,名字叫王前呀。嗆個令嗆一個令嗆!”
京城裏,大清朝廷奄奄一息,人們已是不再相信它能恢複元氣。皇親國戚各找各的退路,由幾位王爺帶頭,皇室的家族成員們紛紛遷出京城,大勢去矣,大清統治就要壽終正寢了。但是就在200裏之外的天津,又恰與京城的沒落相對照,市麵上卻是一片熱氣騰騰。這一連幾年,擴租界,興土木,一幢一幢的高樓大廈撥地而起,多年來被天津人引為驕傲的什麼北海樓,望海樓,早相形見絀,成了小矮房了。英租界大萊銀號,樓高十丈,夜裏在樓頂上點的彩燈和滿天繁星混在一起,連天津人都說不清哪是星星,哪是燈光?有了大樓,就要修築道路,和老天津衛城裏的黃土鋪路比起來,租界地的柏油路麵光滑平坦得令人歎服,而且刮風不起土,落雨不見泥。天津人沒有北京人的見識廣,但天津人比北京人早開化。西洋好,東洋好,唯有中國的老骨董一文不值。
也還是天津人維新,就在京城裏的老朽們秉燭夜讀經書詩文的時候,一個大多數中國人不知道這個國家在什麼地方的比利時國,由在天津開設租界地始,很快就建立了一個發電廠。發電廠開工之時,高高的煙囪上黑煙升起,還沒容以編造鬼話為能事的閑雜人等編派出黑龍顯靈,大難臨頭流言的時候,許多天津衛人家已經找比國電燈房,要求將電燈拉進住宅了。電燈危險,市麵上每天都流傳著有人觸電身亡的傳聞,有名有姓,家住什麼地方,夜裏一按電門,噗地一下,電門”走火”,當即便將人電死了。電死之後,死人倒在地上,找來左鄰右舍,誰也不敢去摸。有人說被電死的人,身上還有電,誰先摸,便將誰電死。
還有人說,被電死的人隻是人死,魂兒還沒散,誰去摸,那死人的陰魂便附在誰的身上,從此便要遭大劫大難。傳言歸傳言,天津人還是爭先恐後地裝電燈。眼睜睜電燈就是亮,一家臨街的商號,入夜要在門外店裏掛四盞汽燈。點汽燈,摘汽燈,照顧汽燈,商家要專門雇一個夥計。裝了電燈,天黑時一按電門就亮了,而且電燈最大的優點是不怕刮風下雨,無論多大的風,把電燈泡刮得轉圈兒打晃,那燈泡裏的火就是不滅。有人說這沒有什麼新鮮,這玩藝咱中國早就有,《封神榜》裏的擊掌出電,就是如今比國人建的電燈房。隻是《封神榜》裏的擊掌出電隻用來鬥法,若是用來點電燈泡,中國也不致於淪落到這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