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電燈,天津衛可就熱鬧了。不光法租界,意租界,日租界入夜之後亮如白晝,就連天津舊城區由拆去城牆拓展成的四條大馬路,如今也是整夜地燈火輝煌。那種夜間行路要打燈照亮的景象,轉眼間已成老話了。
比國人建電燈房嫌了大錢,未過多久,他們又在天津城的四條圍城馬路上鋪設了兩道鐵軌,天津府衙門發了告示,說那裏鋪設電車軌道。天津人不知什麼叫電車,隻看著人家施工就是。半年之後,電車公司開業,叮叮當當的有軌電車在電車軌道上奔跑如飛,天津人開眼了。喲,我的天,一節車裏能坐上一百多人哩!隋場帝造觀風行殿,一隻大船可容五七百人,但到底是大船,水可載舟,水的力量大,當然拉船的纖夫也多,對此,中國人不認為有什麼不可思議。明朝的張居正為顯示個人威風,曾造過一隻大轎,裏麵可以乘坐32個人。想來那抬轎的轎夫,少說也要有一二百人之多,招搖過市,不外就是嚇唬百姓罷了。可是如今的比國電車,一不用人夫,二不用馬拉,隻一個入立在車前,手握一隻舵盤,兩隻腳踏在兩個機關上,一個管開,一個管停,灑灑脫脫地就跑起來了。天津人說,外國的玩藝兒就是高。
乘電車最大的優點,是票價極低,每人一隻銅板,也就是一枚小錢,一碗茶的價錢。早以先,天津有轎,有轎子馬車,後來傳來了東洋膠皮車,可那就是給有錢人預備的,窮苦人出門,誰敢說”乘車”二字?但現在,隻要電車停在站上,你甭管我是穿的續羅綢緞,還是隻穿粗布衣,拿一枚小錢,我就敢登車。有了空座位,大搖大擺,咱爺們兒理直氣壯地就坐下了。誰立的規矩說什麼富人應該坐著,窮人就應該立著?比國電車,興的是比國的規矩,平等,有錢的沒錢的全是人。
於是,就在北京城一片死寂的時候,天津衛轉瞬之間興旺起來了。天津人去北京,在天津穿過熙熙攘攘的大街,乘坐叮叮當當的電車,擠進人山人海的老龍頭火車站,滿頭大汗,身上熱氣騰騰。火車到北京前門車站,走出站來,迎麵一陣風,呼噠噠一片黃土,再看街上行人,一個個老氣橫秋,垂頭喪氣,全象是敗下陣來的鵪鶉,無精打彩,天津人看著心裏就堵得慌。北京人來天津,穿的是袍子馬褂,邁的是四方步,端的是架子,擺的是儀表,心裏叨念的是該如何述禮,如何問安。及至火車到站,黑壓壓天津人一通窮擠,擠歪了你的帽子,踩掉了你的鞋,遠遠地瞧見綠脾電車停在站頭上,撩起長衫快追,跑慢一步,叮當一聲電車開定了。再等,身邊又圍上了一百多人。立時,北京人的斯文沒有了。入鄉隨俗,到什麼地方說什麼話吧,抖起精神兒來吧,爺兒們!
百業俱興,天津人就活得來勁兒。北京人瞧不起天津人,罵天津人不知有亡國之恨,天天津人有天津人的道理,皇帝老子無能才亡了國,要我等恨的是甚?窮苦人賣的是一膀子力氣,租界地建樓招工,比國人辦電車公司要人,我記著亡國根,不食周粟,學習當年的伯夷,隻可惜天津沒有首陽山,想挨餓都找不到個地方。皇帝老子亡國,老百姓想靠賣一膀子力氣糊口養家都不得安寧,列強瓜分,到底有個賺錢的地方,不去租界地建房,不給比國人修路,每日的二斤棒子麵找你去領不成?
轉瞬之間,天津市麵火爆起來了。如今是天津衛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沒有沒人做的生意,沒有賣不出去的貨,沒有買不到的東西。從五穀雜糧到絲綢皮貨,土布洋布,中藥西藥,直到巴黎香水,英國女人用的指甲油,一切應有盡用。發財吧,天津人說,遍地流著黃金白銀,可別誤了這好時機呀,不趁著這二年撈點錢,說不定什麼時候皇帝一踹腿,誰知道朝廷又立什麼章法?不過有一點道理天津人相信,無論如何變,再變回到1900年以前的樣子是不能了,因為電燈已經拉進了民宅,拆了電燈線,讓他們重新點油燈,無論你怎樣說油燈愛國,天津人也是不幹了,還有電車,自來水……無論朝廷變不變,時代已經是變了。就因為有了這三宗東西,天津人說,“你坐過磨電車嗎?你點過電燈泡嗎?你喝過自來水嗎?”電車、電燈、自來水,早把朝廷、皇帝擠兌得不值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