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餘氏府邸裏的大先生餘子鶤感受不到這種變化,對於他來講,屬於他的世界已經壽終正寢了,死了,早已經結束了。
五台山的普壽寺,是佛門女弟子們修煉的最高寺院,比起天津的靜虛庵,那是要氣派多了。依山的庵院,寬敞的經房,高大的佛殿,佛殿門外的黃銅大香爐,兩個人手牽手抱不過來,能在這樣的寺院裏誦經事佛,該也是女尼們的最高心願。餘子鶤和婁素雲一番奔波跋涉,來到五台山,走進普壽寺,走在千年古柏的樹蔭下,聽淨房裏傳來的鍾磐聲,心中已感到十分清靜。隻是,香燒過了,布施也送呈上去了,唯有寺裏的主持老尼不肯召見,也請侍奉佛堂的老尼向裏邊傳過話,裏邊傳出來的話說,兩位施主的誠心謝領了,女尼們已為施主做過佛事,祈禱小弟子大吉大安,如今隻請施主早日回家便是。至於婁素雲再三詢問,有沒有一位從天津來的玄淨法師已移居普壽寺坐禪,老尼們隻閉口不答,更不肯代為向裏麵詢問。住在客店裏等了將近半個月,蘇伯媛的消息一絲兒沒打聽出來,餘子鶤無可奈何地對妻子說:“隻要看到確有這樣一處普壽寺,而普壽寺又確比靜虛庵安靜,我也就放心了。”這樣,隻能返程回律,那一星在餘子鶤心間朦朦朧朧燒起的火種,也就永遠地熄滅了。
回到天津,看過父母,稟告過赴五台山敬香拜佛的經過,餘子鶤便一頭鑽進他的書房,關上門窗,書房裏悄無聲息,誰也不知道他是在書房裏讀書?寫字?或是隻坐在書房裏發呆。這其中隻有婁素雲知道,他的丈夫餘子鶤病了,癡呆了。他活象是失了魂魄,終日不言不語,飯量也比原來小了許多,他已經是形若行屍走肉了。
呆坐在陰涼的書房裏,餘子鶤終日熱淚滾滾,他其實並沒有思想,也沒有什麼感覺,心中也實在說不出有什麼疼處。麻木,他隻是覺得日月已是失去了聲音,失去了光明,失去了色彩,對於他來說,這個世界早已不複存在了。
昔日的金蘭三弟兄,何以就落到了這樣的下場?帝製,已經是就要壽終正寢了,投筆從戎,抵禦列強,誰也難得與列強,洋兵一番較量,最後即使戰死沙場,也是死得其所。可憐而又可悲的是,一腔碧血要殺敵成仁,可是,你連仇敵的影子都見不到,就落花流水地潰敗下來了。前赴後繼,後來人根本就不知道去哪裏繼承壯士的未竟事業。無顏見江東父老的,自盡於臨陣脫逃的艦船之上,悟知逝者如斯的,也隻有逃避塵世這一條路可走了。
所以,餘子鶤在報國夢破滅之後,他也就對人世無所寄托了。蘇伯媛的重新出現,喚醒了他對昔日生活的懷念,但他本來不知蘇伯媛心中對自己的傾慕,金蘭弟兄,他也從未對蘇伯媛有過任何分外的表示,也算是無猜吧。歲月可能成全這種情感,風雨更可能葬送這種牽纏。
如果,盡管世界並不承認如果,如果他們能再多一點勇氣,再多一些見識,再多知一些道理,倘他們不是以自己的方剛血氣去挽救帝製,而認識到強國之路在於重獲新生,那樣,他們也就為自己獲得了新的人生。但他們不能,他們隻能作帝製的殉葬品。
二、摘了他的善人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