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瞎胡鬧呀!”餘隆泰一拍桌子站起了身來,“當今之時,美國的花旗布,日本的東洋布獨霸市場,就連從印度來的花洋布,都比中國的本色白布好賣呀!一竅不通,你是一竅不通,你給我閉上嘴吧!那還用你向我述說嗎?布是織出來了,賣不出去,賠上二成的價錢都沒人要,不光天津人買洋布、穿洋布,連西北來的商人都不買你的本色白布,東洋布西洋布把中國土布的老窩給端了。布壓在庫裏,流水轉不開,買原料的錢還不上,工人的月薪開不出去,八方的債還不了,兒呀,這條險路上可是逼死過不知多少英雄漢呀!莫說是我一戶餘姓人家的財勢,倘讓你再幹上兩年,就是十戶餘姓人家的財勢也要被你賠進去呀,子鵬,你已是不能自拔了!”
“那,我該怎麼辦呢?爸爸,您總不能眼看著我投河上吊吧!”說到難處,餘子鵬咕咚一下,衝著老爹跪下了。
“起來,起來,在家裏,用不上唱這出假戲!”餘隆泰厭惡地揮揮手,餘子鵬怪沒趣地站起來,又沒精打彩地坐在凳兒上,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老爹。這時,餘隆泰反背著手,在屋裏踱來踱去地苦思冥想,他已是從審問兒子,變成想解救兒子的慈祥老爸了。
“若不,就讓我一走了之吧,去上海,闖南洋,您在報上登個斷絕父子關係的聲明,他們無論誰來找您討債,您都不認。”餘子鵬走投無路,便出鬼主意讓老爹賴帳。
“說的是混帳話!”餘隆泰又喝斥著說。”你豁得出去,我還豁不出去呢,咱們五槐橋餘家更豁不出去!”
“隻是,如今我已是走投無路,一籌莫展了!”餘子鵬有氣無力地歎息著,腦袋瓜子李拉在胸前,明明是一副活不起的神態。
“是大丈夫,就該如曹孟德所說,當以龍相比。龍,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
“討債的人就要找上門來了,我又能往哪兒隱呀!”餘子鵬雙手抱著腦袋,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罷了!”突然餘隆泰做出了果斷的決定,一揮手,他對餘子鵬說,“你欠下的一不是賭債,二不是嫖債,好男兒,敢闖天下,就必有跌宕,有你老爹的財勢,這些債,我替你擋了!”
“可是,可是……”餘子鵬搖搖手,似是要說什麼,但又把話咽了回去。他不敢告訴老爹,這些欠債,已經是他盜用老爹的印章,拖了三年時光,沒有償還,如今恒昌紗廠瀕臨倒閉,人家債主們是再不肯緩期的了呀!
餘隆泰當然不知道兒子暗地裏做下的鬼把戲,想出了擋債的妙計,他已是如釋重負了。”你也別這樣無地自容,說清楚了原委,我也不再怪罪你了,雖說是開紗廠賠了,事在難免,以你一個不知經濟,不懂商務的公子哥兒,怎麼能夠開工廠做生意,還奢望旗開得勝呢?不過呢,你不似你大哥和老三那樣窩囊無能,敢於獨自立業,這就是有出息!”
“兒子雖知父親財力雄厚,但也實在不甘心坐吃祖產。”看見老爹被自己繞在了圈兒裏,餘子鵬順水推舟,趁勢往自己臉上塗脂抹粉,“所以,悄悄地,我才在外邊辦起了紗廠。我原來的想法是,等紗廠有了規模,賺了大錢,成了氣候,再向您老稟報。到那時,我也算給餘姓人家的產業添了點磚瓦。誰想到,事與願違,原來這辦實業開工廠經商做生意,絕不是長顆腦袋就幹得了的,其中有這麼深的奧秘,還有這麼大的學問……”
“尤其是在當今”,餘隆泰打斷兒子的話,自己指手劃腳地講了起來,“列強操縱中國經濟,洋貨獨霸中國市場,中國的商人都已被擠兌得就要傾家蕩產了,世界列強仗著洋槍洋炮殺進了中國,如今他們更要將億萬同胞的民脂民膏吸幹吮盡,打敗朝廷隻是開端,魚肉中國才是人家的長久之計。有出息,有誌氣,子鵬,挺起胸來,老爹做你的後盾,這個紗廠要辦下去,要起死回生,要背水一戰,不成功,亦成仁,就是我餘隆泰辭了三井,咱餘姓人家也要保住你的恒昌紗廠。子鵬,這可就看你有沒有恒心、膽量了!”
“父親大人!”咕咚一下,餘子鵬激動不已,他又衝著老爹跪在了地上,“有父親大人的鼓勵、支持,就是刀山火海,兒子也在所不辭,不想做一番事業,當初我何以要把這樣一個行將倒閉的布廠接過手來?不想立足社會,我又何以廢寢忘食地在外麵苦苦支撐三年?知難而上,一不做、二不休,這次,不把恒昌紗廠救活,我餘子鵬就白吃了這二十多年的米糧!”指天發誓,餘子鵬也真地立下了恒心。欠下的債,是賴不掉了,幹下去,還能再拖個三年兩載,隻要你紗廠的機器轉動,債主們就不會把你逼入死路。停工倒閉,沒了指望,債主們當然再不寬容,那時一窩蜂找上門來,這其中自己做下的見不得人的事,就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那時,不僅債主們饒不了你;連大哥、大嫂都饒不了你,你餘子鵬可真要無地自容了。
“起來吧,起來吧!”餘隆泰不耐煩地揮揮手,讓餘子鵬站起來。餘子鵬表白一番之後,也覺跪著無趣,便又站起來,坐在了凳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