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婁素雲握住寧婉兒的手,極是知心地勸解她說,“你出自名門,書香門第,又是獨生女兒,令尊大人的滿腹經綸又全部傳授給了你,再加上你天資聰穎,自幼胸懷大誌,自然就要立誌做巾幅豪傑。隻是,人生在世,必須和眾人一樣,別人怎樣活,我們便隻能那樣活。生為女人,就更為不幸,尤其是生為女人又有才有德,就更是不幸。女子無才便是德,道理也就在這裏。蘇伯媛襟懷鴻鵠之誌,最後便隻能落發為尼,這條路是實在走不得的。既然五弟說過帝製遲早一定要廢除,不須多久,五弟也會學成回國,那時,婉兒的大誌向,總能夠如願以償的。”
“不,不會了!”寧婉兒搖了搖頭,禁不住地抽了一下鼻子,淚眼汪汪,她緊握著大嫂的手說著,“還有我身邊的這個孽障,他也不會容我活那麼長,他恨我,他隻是不敢殺我就是了,但他可以折磨我。他一連兩年在外邊荒唐,無惡不做,姘靠著一個下賤的女人。後來不知做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便躲進了一個不是人去的地方,父親命子鶴將他找回來,本來應該嚴加管教,誰料父親對他毫無規勸,反而給他出資去創辦什麼紗廠。這一下,他就更有恃無恐了。最最讓人無法忍受的,大嫂該也知道,這個孽障已將與他拚居的那個下賤女人立為偏室了,如今他討了小老婆,心裏自然盼著我早死,大嫂,你說我還留在這個家裏做什麼?”
婁素雲自然已是無言以對了。為了給餘子鵬立偏室,大帳房向婁素雲稟報說花了四、五萬元。二爺的妾不能搬進府邸,便由人在南開小馬路買了一套宅院,也是磨磚對縫,兩進的院落,還有添置的滿堂家俱。婁素雲知道,既然餘子鵬討妾的開銷敢明目張膽地從大帳房提錢,那一定是有老太爺的旨意。有的是理由,寧婉兒沒生兒子,餘子鵬就是立下三妻四安,誰也不得幹涉。
而且放出風言,餘子鵬的妾,原名叫陳翠喜,立為偏室之後,去掉俗氣,更名為陳伊恒,取其女人要一心一意的含意。立妾的大典,沒有擺在家裏,老爺子也沒有露麵,家裏隻去了三弟餘子鶴,加上一夥市麵上的人,理直氣壯地熱鬧了一天。隻是,陳伊恒立為偏室之後,要進府叩拜公婆、兄嫂,還要給寧婉兒磕頭,更重要的是參拜祠堂,公開承認陳伊恒是餘姓人家的成員。這一下可難住了闔府的尊卑老幼,頭一個鬧事的,是寧婉兒的陪房徐媽,她是寧婉兒從娘家帶過來的陪房傭人。這些天老太太傳下話來,說是要把寧婉兒房子裏的剪子刀子都好生看好。主要是看住徐媽,當心陳伊恒進府那天,她替她寧家姑奶奶雪恨,往陳伊恒背後戳一剪刀。
“我恨這個家!”寧婉兒抽泣成一個淚人兒,一雙手用力地絞著被角兒,抽抽噎噎地說著,“十年來,嫁到餘姓人家,走下花轎,一邁過門坎兒,我就覺著這兒不是我呆的地方;我命苦,少年喪母,但父親待我不亞於慈母,經史子集,詩詞歌賦,他可從來沒想過要把我嫁給一個暴發戶的孽障兒子呀!苦苦十年,我不知什麼是夫妻恩愛,什麼是人情溫暖,冷冰冰,木呆呆地每天和大家一起表演天倫之樂的大戲。大嫂知我,這一家之中隻有五弟一人常來我房裏說話,他帶來的新學書籍,才讓我看清自己的命運。我也曾想過,生為女子,倘不能如大嫂這樣忍辱負重地做賢妻良母,那就索性似蘇伯媛那樣落發為尼,做個方外之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地逆采順受,尋常百姓家的女子可以忍氣吞聲,我不能,我自幼所接受的家學教誨,要我一定要去做一個獨立的人。去找五弟,也許會有什麼風言風語,可是我不伯,隻要有人搭伴,我也能東渡扶桑。可如今我人單勢孤,說起來也隻是顧影自憐。大嫂,你說我該怎麼辦呀?”說著,寧婉兒嗚咽得哭出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