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大嫂,你快把它放好,爸娘看見要罵我的。”說著,餘子鶲搶著往包裏塞孝袍。
“不等爸娘罵你,我都要說你,吉祥平安的人家,你包裏塞這東西幹嘛?”婁素雲又是責怪又是詢問地說著。
“大嫂不知道,這其中有講究的。”餘子鶲將孝袍塞好,這才一五一十地向大嫂述說緣由。”海軍大學的學子們全是愛國誌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次臨時放假,就是海軍大學學生們的一次愛國義舉。現如今列強稱霸,洋貨充斥市場,中國物產沒有銷路,人們穿洋布用洋物,中國的商務工廠已是瀕臨倒閉。天津城裏,以鈴鐺閣學堂、南開學堂為首,學生們上街勸買國貨,海軍大學的學子們更是當仁不讓,我們一致商定明日集合津門,每人身穿一件孝袍,勸說市民,不購洋貨。家破國亡,大家就眼看著做亡國奴了。”
“哎呀,我的天,學生們真會鬧事。”聽罷,婁素雲一拍雙手,恍然大悟地感歎,“隻是你們出來鬧事,千萬可不能觸犯校規呀!!”
“怎麼能觸犯校規呢?這全是我們校長袁慰亭大人點頭認可的。袁大人推行新政,扶植國貨,操辦北洋機器局,他是最知洋貨害國的人呀。大嫂不知,袁大人還下令減免國貨稅款,剛才父親說二哥在外操辦紗廠,生意已見好轉,這其實是袁大人的暗中相助呀!”餘子鶲說著,眉飛色舞,很為袁世凱的仁政歌功頌德。
“四弟真是出息了,看你這是明白了多少事呀,大嫂盼你來日當個海軍大臣!”婁素雲連連地誇獎著餘子鶲說。
“餘子鶲終生報效袁校長!”餘子鶲一個立正,活像是在海軍大學出操時的操練。
“怎麼報效袁校長?不是報效皇上嗎?”婁素雲不解地問。”奉旨辦學,校長便是皇上!”餘子鶲依然立正挺胸地回答。
餘子鶲要看望二哥,專程來到了恒昌紗廠。
幾年之前;餘子鶲玩鴿子的時候,曾暗中發現二哥在外邊開了一家紗廠,雖遠遠地看見過那一片廠房,聽見過隆隆震耳的機器聲響,但對紗廠的底是一無所知。那時他還回家和三嫂合計,設法從二哥的紗廠裏分出一杯羹來。如今作為紗廠東家大掌櫃的弟弟,大搖大擺地走進紗廠的大門,心中還真有一種得意的感覺。
低矮的圍牆裏,好大一片世界。院中,平坦的道路向四麵伸延,道路邊放置著新進來的機器和種種道不出名來的器械。許多大木箱還沒有拆箱,箱皮上印著日本國製造的黑漆字。走過堆物的院落,一幢小樓公事房,從一樓到三樓,一間一間的房屋,裏麵熙熙攘攘地好不忙碌。越過公事房,進了織布車間,染印車間,車間裏熱浪滾滾,機器轟鳴,人頭攢動。餘子鶲隻從大門口往裏看了看,太亂,他就走開了。
二哥沒有在紗廠,出來迎接餘子鶲的是經理馬富財。山西口音、體形微胖,麵容和善,又顯著精明強幹。馬富財告訴餘子鶲說,餘掌櫃被天津棉布業同行推舉為天津商會中織布業的會長,市麵上有名的餘會長,就是五槐橋三井餘家的二先生餘子鵬。餘先生如今成了天津衛的名流富紳,於棉布業一呼百應,動不動地也要發表點演說。以他的名義在《白話報》上刊登的《維持國貨歌》已是在市井之間廣為流傳:“國貨好,國貨好,人人盡用本國貨,工廠多時閑人少。國貨好,國貨好,事浮於人工價漲,得錢容易窮人少。國貨好,國貨好,衣食充足知禮義,地方安靖盜賊少。國貨好,國貨好,漏危既塞國富強,吾人擔負自然少。”你瞧瞧,別人不知道餘子鵬是怎麼一回事,餘子鶲還會不知道他二哥是個什麼人物嗎?如今,就是那個打麻將姘女人的餘子鵬,居然也一板正經地愛起國來了。
“不是說列強稱霸,國氣凋零,天津的織布業已是奄奄一息了嗎?”草草地各處看過,餘子鶲隨馬富財坐在公事房的大客廳裏,憑借著在海軍大學聽來的種種傳聞,餘子鶲向馬富財詢問著。
“是這個道理,也是這個實情。”馬富財挽了挽長衣袖,將手掌露出在袖口外麵,然後才回答餘子鶲說,“可是這半年多,情形大不相同了,有了令尊大人的支撐,資金雄厚了,買原料,賣布匹,我都不慌神兒了。行情好時大出大進,行市不好,咱穩坐釣魚船,不似過去,一天不見流水,二日便沒法開張,生意道上的路數麼,四先生不問也罷。第二宗,天津衛這地方藏龍臥虎有人才。兩年前,織布機全是日本造,新機器人家不賣給你,使用買來的舊機器織不出上等貨。辦洋務,越辦越窮,該就是這個道理。現如今,由袁大人設立工藝總局開頭,天津辦起了幾十家機器廠,這些機器廠一開張時隻能做些機器零件,可如今已能把從日本買來的舊機器翻改成新機器了。咱們恒昌紗廠承繼過來的大五福布場老機器,就請來幾位技師做了一番改製,用你們學子的話說,就是維新改良。這一來,土布不土了。說到紗,咱用的是鍾淵紡織公司的藍魚脾,三重紡織公司的瓤鱗牌,織出來的布,咱勝過美國製粗布細狗牌、人球牌,勝過荷蘭斜紋雙鼠牌、飛鷹牌,還勝過英國的雙獅牌、紅鹿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