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賽過死人辦喪事,洋布店門外戳立起了一根哭喪棒,一幅”西方接引”的紙幡依牆豎起,隻欠沒有貼”恕報不周”的喪門報。學生們形若孝子,在洋布店門外跪成一個半圓形的人圈兒。有的慷慨陳詞,有的哭天嚎地,更有人在洋布店門外燒起了紙錁,騰騰的黑煙,高高的火苗將這家洋布店折騰得一塌糊塗。洋布店掌櫃嚇破了膽,剛剛他指天發誓再不售賣洋貨,才哄走了一隊學生。此時此際,又聽說來的是海軍大學學生,他未等學生們跪下,自己倒先衝著學生祖宗們跪了下來:“各位誌士,各位仁人,我一介草民不知愛國隻知貪利,實屬市井俗民、民族敗類。早以先小民愚昧,不知國恥不知國難,竟然投靠洋人賣國求榮,更是十惡不赦。君子不計小人過,隻求諸位誌士、諸位仁人容我洗心革麵改過自新,倘今後敝店再有出售洋布行為、天雷轟頂、火燒獨門,小民罪有應得,死而無怨……”洋布店掌櫃又是作揖,又是磕頭,又忙著吩咐夥計備茶,隻是這些學子無論你如何央求,他等也要把種種程式表演完畢,這才又起身向下一家洋貨莊走去。
一連三天,天津市沸沸揚揚,熱鬧得亞賽當年的義和拳。何況,人們至今對義和拳的壯觀威武景象記憶猶新,相比之下,又覺學生們的此次舉動聲勢不夠。隻是說來也怪,當年義和拳的燒教堂、殺二毛子,總給人一種不祥之兆,半城的天津人都望拳民而逃,而這次學生們的舉動卻讓天津人感到安全,人們倒覺著這次雖未傷著洋人,也未殺二毛子,但其所顯示出來的威力,卻不亞於當年的拳民暴亂。
第三天早晨,餘子鶲已覺得有些累了。自幼至今,他沒走過這麼多的路,也沒給任何人跪過這麼長的時間,家裏辦過喪事,過年時也要給列祖列宗的畫影和靈位磕頭,但那至多是半袋煙的功夫,又隻是表演一次。但這次,實在是太累了,而且抵製洋貨的行動又越發聲勢浩大,從昨天下午開始,市民們也都參加進來了。南市一帶,歹人鬧事,還趁機槍了一家洋貨店,天津市麵已經有些亂了。
按照昨日下午的約定,今天早晨要在東北城角的官銀號集合。大嫂婁素雲吩咐,讓夏有柱拉著膠皮車將餘子鶲送到東浮橋河東沿下車,由隨車的一個傭人在附近看車,夏有柱再陪餘子鶲步行去官銀號。好在東浮橋離官銀號已經不遠,如此也不會太累著四先生。
夏有柱拉著餘子鶲走過五槐橋,越過子牙河,越往城裏走,景象越覺不對。膠皮車才一進雙廟街,遠遠地便看見身穿黑操衣的巡警在街頭走來走去,明明是辦什麼公差。再往城裏走,四匹大馬,四個北洋新兵,挎著大刀騎在馬背上,一臉的凶相,看著就令人膽戰心諒。再看馬路兩旁,所有的商號都沒卸門板,路邊再不見等著看熱鬧的市民。情形不對,夏有柱不禁放慢了腳步。
“四先生,容小的鬥膽進言一句,今天的這個情形,小的可是看著有點不對勁兒呀!”拉車的夏有柱找到處僻靜地方將車停住,回過身來對餘子鶲說著。
“咦,這些巡警出來於嘛?”餘子鶲也覺可疑,看著遠處馬背上的官兵,他的心裏也在打鼓。膽小伯事,他沒再催促夏有柱往前走。
“要不四先生在車上等會兒,我去前邊探探風。”夏有柱將車把放下,一個人裝做沒事人一般,向著不遠處的大馬路走了過去。
餘子鶲坐在車上等著、張望著,漸漸地夏有柱的身影不見了,他心裏著急,想找個人打聽前邊的情形,可偏偏今天天津人都沒出家門,等了好久好久,也沒等來一個人。
“子鶲!”
等了好久好久,突然後麵傳來一聲呼喊,餘子鶲回頭去望,隻見吳三代正拉著膠皮車跑來,膠皮車上的餘隆泰正在焦急地尋找,終於喜出望外地找到了兒子。他一麵忙著向餘子鶲揮手招呼,一麵催促吳三代快趕上兒子。
“爸爸,您這是?”餘子鶲見老爹突然追了過來,心中更是緊張,他立即走下車來問著。
“子鶲,進緊回家吧,直隸衙門命令,靜街。軍警官兵,衙役官差們正在大路小路上巡視,見有上街的學生一律勸其回家。三井的消息,昨日下午各國公使到總督府交涉,袁大人出於無奈,他變封了。”餘隆泰低聲地對兒子說著,臉色也顯得有幾分緊張。”連你二哥的商會都接到通告了,立即停止一切抵製洋貨行為。保護華商,更應保護外商正常經營。哦,還有件事,海軍大學的加急通知剛剛送到家裏,著你立即返校,中午12點之前點名。有柱呢,快讓他拉車送你去老龍頭車站。”
餘隆泰正匆匆忙忙地對兒子說著,夏有柱也驚慌失措地跑回來了,遠遠地他就揮著胳膊喊叫:“靜街了,靜街了,四先生,咱回府吧!”加快腳步,他一口氣跑過來,低頭就操起了車把,頭也不抬,拉車就要跑。
“有柱!”冷不防,吳三代將夏有柱喚住,夏有柱嚇了一跳,沒容他詢問何以吳三代會拉著老爺出現在這裏,聽吳三代吩咐,夏有柱便拉著餘子鶲直奔火車站去了。